我不敢相信,我不能相信,母亲是为了留住我而故意称病,她将一个儿子对母亲的信仰尽数摧毁。我愤懑,我悲切,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别院,本想找川水同我一道离开,可推门而入,房中寂静无人。我心猛然慌了一下,忙进屋寻找——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我彻底慌了,出了门,又在院中寻了一圈,还是没有。她就像一阵烟,来时袅娜,去时四散飘零,找不到一丝踪迹。
我甚至怀疑是母亲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她发毒誓说她没有,我信了,母亲那样一个吃斋念佛、注重体统的人,断不会拿性命和家族荣昌开玩笑。
我回到别院等她,我想,或许她只是临时有事才会不告而别,她既答应我做我的妻子,便不会不回来的,我且在这等她几日,等她忙完了,会来找我的。
可我等啊等,门口却总没有她的身影,先人说望穿秋水。我想,大抵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八载光阴匆匆过。她走那年我及冠,如今要到而立之年了。人们常说三十而立,意为男子三十岁前后需得有所成就,我是不孝子,至今没有成家,没有功名,也未谋得一官半职。父母整日以泪洗面,外头的流言蜚语,儿子的不争气,让二老华发丛生,八年竟像老了二三十岁。
我还是日日常坐院中,望着那扇整日无人的门出神,我问自己:她还会回来吗?
答案依旧是肯定的,只是再没有从前那般坚定了。
一日,门口出现了一位女子的身影,十分像她,我几欲落泪,我等到她了!我奔上前去迎,走近一看,却不是她,是曾经母亲最中意的那位郡主。
八年里,我未娶,她也未嫁。她是女子,更是皇室,承受的讥讽远高于我。
她与我同坐于院中石桌旁,解了厚厚的斗篷,屏退下人。
她笑了几声,自惭地说,自幼时宫中惊鸿一瞥,她心中便再也盛不下他人了,纵然她识我我不识她,她也默默盼望了许多年,所以才会让父亲做主结姻。可那时,我心有所属,容不下旁人,她是深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于是默默放了手。她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她自己种下的因,苦果自当亲自来受。
她还说,后来她见我心爱的女子不见了,竟有一丝幸意的时候,觉得自己坏透了,甚至沐浴焚香,为此斋戒三月,祈祷川水平安归来。
可我们两人终究也没盼到她。
她走了八年,八年里音讯全无。我在院中等她,郡主在心中等我。
再后来,母亲生了场大病,弥留之际以泪洗面,她说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阻我,如今即将魂归西天,却再看不到唯一的儿子成家立业,也享不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
我的眼睛也红了,我想,我可能要做个负心汉了。
为了不让母亲抱憾终天,我与郡主结了连理。等了这么多年,我让高高在上的父母被他人指摘多年,让一介皇家贵女为我低人一等,我想我等不起了,不得不作别那段离我越来越远的自由时光,纵然我还爱她,今生也相守无望了。
我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为了弥补夫人,男孩随母姓,女儿随父姓,我定男儿名,她取女儿名。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3]。人心向善,可保一世无虞,此为男孩名。
女儿叫什么呢?我定定地出了神,直到夫人叫我,我才晃过神来。
“正名你定,小字……不如叫‘望秋’吧。”
“望秋……”她思忖了一会儿,道好,“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4]。女子名,合该诗情画意的。”
一日我与夫人院中弹琴奏瑟,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明了八分——她回来了!
我不自觉地喜了起来,可当即又掩了下去,她未嫁我已娶,我们已经天各一方了。
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的笑容也迅速褪了下去。夫人大概也猜到了来人,没有言语,只带着孩子悄悄退了下去。
我有情,却没有两颗心,纵然我还爱她,却不能为了爱一意孤行。我的身上,有两个家族,有妻子,有儿女,于是于非,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一腔孤勇的理由了。
我的囚笼已全然闭塞,不见天光。我曾经多么爱她,如今就有多么难以割舍。我曾经有多少情意,如今就要下多大的狠心驱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