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像是破了个口子,雨势倾盆,水滴溅落在窗棂上,是另一种安然温和的抚慰声。
某一刻雷声隆隆,容悦的嘴角忽然噙起一丝笑意,他惊喜地抚摸着江令桥的脸庞,与她额头相贴:“阿秋你闻,是扶桑花的味道,我好像闻到了!”
江令桥吸了吸鼻子,却因哭得厉害而什么也没能闻到:“真的么……”
他俯身轻吻她的唇:“真的,和我们初来桃源村时一模一样,我不会忘的。”
话音落,一滴泪砸在地上,黑夜中不得见。
才至初春时节,哪里会有扶桑的身影。他拥着她,唇瓣颤抖着:“阿秋……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闻到过花的香气了……我,我好想再闻一闻……”
彼时大雨滂沱,江令桥胡乱地揩去脸上的泪水,哭着应他:“你等一等,我一定给你寻来……”
她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又在容悦周围下了重重护身的法术,以免他在无人时自戕。临行前,回眸悲楚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尽漫长而又无比短暂,敛下目光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女子转身,最终抬步走了出去。
至此,这间狭小的屋子只剩下容悦一个人。他面窗跪坐着,如囚笼之中不得恩赦的罪徒。
巫溪已死,天劫不是应该结束了么?为什么自己得不到救赎呢……还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而自己不过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今夜,这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即将命陨。
他的唇角溢出一行绝望而孤寂的殷红,适逢屋外划过一道惊天的霹雳,电光石火间,静默低沉的暗夜再一次亮如极昼,煞白的光芒刺破窗棂,映在容悦瘦削苍凉的脸上。
那是光么?又是什么光?容悦看不见,却依稀觉得眼前的无边混沌中蓦然掠过一道惊鸿,亮亮的,好像,有暖意……是太阳么?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太阳了,久到有些记不得和煦是什么模样,落在身上又有几分热。
纵然身重千钧,他还是艰难地抬起手,以期离那道光更近些。
然而惊雷再现,鲜血剧烈地挤压容悦的胸膛,从喉咙中大口大口地涌了出来,身前和地上被染成艳红色的一片。他的意识残存无多,眼中的微光开始一点点弥散,某一刻好像又看到江淮盛景那夜,蛟龙腾空出渊,盛大而烂漫,而又很快在辉煌中归化为一团雾气。
一如此刻他将尽的命数。
苦雨如愁,哀绵不绝。正值夜深人静,大地一片安宁。大雨是入眠之音,有夫妇怀抱儿女已然沉沉睡着,也有尚未熄灯的万家灯火,或是教习稚子读书认字,或是为了明日的营生准备物什,或是举案齐眉的夫妇秉烛私语,亦有四世同堂的亲族人谈论到趣事之处一同哄笑起来……
当闪电劈开夜幕,惨白的光再一次落在容悦枯槁的面容上时,也是眼中最后一丝光彩褪尽之际。
他的脸惨白如雪,鲜血却妖冶嫣红,自口中、鼻下、耳畔和眼眸中缓缓流下。尚未扬起的手凝在半空之中,而后无力地,连同整个受病痛而孱弱许久的身躯,一齐永远地沉寂下去,再没有一丝动静。
春雨来势汹汹,裹挟着寒风同至。长夜里,江令桥撑着纸伞一面哭一面行过寸寸草木,手拨开荆丛,划破了也毫不在意。雨水愈来愈重,伞渐渐成了累赘,她索性弃了纸伞,徒身穿行在湿漉漉的灌木之中。
“花……花在哪儿……”
她无助地哭喊着,走了许久,怀中却还只有零星几个花苞。夏天的雨大而急,砸在人身上生疼,冬天的雨细而密,刀子般一寸寸剜人的心,而这场不速之客的春雨位居其间,几乎耗尽了江令桥所有的心力。天上惊雷阵阵,她手忙脚乱地采下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花,渐渐捧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