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别院……兰时别院……这样的情真意切么?当时那别院如何拿下,成宣帝曾有耳闻,一贯不爱用权压人的季侯,竟也学旁人搬出来了自己的官位。
只是他当时以为只是暗戳戳的心思,现如今却成了明晃晃的情意。
成宣帝知道季钦这段时间很忙,他既忙着如何对付肃亲王,也忙着如何安排阮清攸的后几十年。
他亦当真气极,但是季钦已经舍了命,他还待如何呢?这一腔怒火该往何处排解?
张福全在旁边提醒了句:“陛下,指挥使受伤虽重,却似未伤及要害,西山别院不远,请诸位太医同往,想也不会耽搁伤情。”
一句话给成宣帝放下了台阶,他方才松了手,“也好,你亲自带人去送。”
兰时别院。
昨夜不太平,城外刀兵之声不绝,院外好手严阵以待,阮清攸甚至被人拥着藏到了地窖里。
子时将过,缉风匆匆掀开地窖的盖板,喊追雾,“带公子上来罢。”
“已是无事了?”追雾问。
金吾卫之间自有联络的法子,缉风如此说,那想来便是肃亲王谋反一事已了结了。
但这话问的,却难为住了缉风:若说是肃亲王,那当下定然是称得上一句“无事”,但偏生还有别的事……
他没回答,只说:“你们先上来。”
说实话,阮清攸并未期盼这日能看得见季钦:虽他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何事,但瞧阵仗怕不是一般的事,而这样的事情,后续收尾极其复杂,季钦身为金吾卫指挥使,定是要坐镇指挥的。
但出乎意料的,他随着缉风,追雾的脚步进了卧房,外间门一开便被浓浓的血腥气扑了满面。
内间里满满的都是人,搬到兰时别院这样久,季钦将二人合榻之处保护地妥当,卧房之内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多的人……
阮清攸脚下一个趔趄,又很快扶住了一旁的门柱,缓缓拖着步子往前走。
他看不清楚床上人如何如何,但他知道那就是季钦,他也不知道季钦受伤多重,但屋内种种都昭示着不容乐观——
从官袍来看,单单是院正就有五六人,十几个太医绕在床前,手上接递着各种各样的瓷瓶,布巾,银针,刀剪……
血腥气味之内掺了浓浓的烈酒味道,还有极冲的药味,将屋内本有的一株兰花淡馨,死死压制。
追雾看着阮清攸,见他脸色廖白,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厥一般,便低声与人商量着:“夜已深了,此处人多,大夫也在。公子,不若您先去旁处安歇,待到指挥使醒来,咱们自会来喊你。”
阮清攸盯着他,没有出声。
但追雾仍是被这眼神中的质问给弄得心虚:指挥使当时浑身是血被人抬进来,胸腹中了几箭,到底如何,谁也不敢说。
幸而阮清攸的凌厉眼神只维持了几息,便很快垂下眼眸,“我的卧榻在此,何须旁处安歇?”
于是,在满屋挤挤挨挨的人群里,阮清攸静默着穿梭而过,直直到了床脚站定。
季钦被人安置在宽阔的架子床外侧,上身衣衫尽褪,入目全是伤口,各类刀兵痕迹挤在他身上,只下半身盖上了锦被。
阮清攸看着,呆愣了好一会子。
周妈妈也已到了,就在床脚站着,眼圈发红,瞧着忍得艰难,见阮清攸到,便喊了声:“公子……”
她话未说完,就看见一向重礼,自持的清攸公子,竟在满屋人眼前脱下了大氅与外袍,而后除靴,旁若无人地上了榻。
一举既出,四下皆惊。
太医们手上沾血,停在半空,追雾低下了头,露种别过了眼,一直忍耐着的周妈妈终于哭出了声。
但阮清攸只是淡淡行着自己欲行之事,说:“我在此处必不妨碍,你们且忙着就是。”
云淡风轻的口气,好像季钦不是重伤,而是风寒一般。
床内还整齐堆放着几床棉被,但阮清攸没有再拉过来,只是蜷缩起来身子,像个未足月的婴孩一样,卧到了季钦脚边,跟他盖上了同一床被子。
冬日共眠时,季钦的手脚比汤婆子还更管用,总牵过自己的手与脚,说句“怎这样凉?过来我给你捂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