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结束手头的工作,带着熬夜的困倦走出那些密闭的房间,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看着眼前曙光从群山背后亮起,黑暗退让,宏伟壮丽的城市沐浴晨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弥漫在人们的心头。
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充满勃勃生机,危险如何能在下一刻就降临?
他们通过艰苦而快乐的工作所创造了这么多值得骄傲的成果,成千上万的人因此摆脱了饥饿和奴役,这一切怎能是短暂而虚幻,容易破灭的?
工业联盟自诞生以来从未在任何一场战争中失利,人们有信心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挑战,但他们有可能在面对裂隙种族时失去这些优势,战争的模式将不再简单,他们要做好准备迎接残酷的牺牲。他们清楚这一点,但恐惧仍然是不真切的,因为敌人还在另一个世界,一切仍未开始。
甚至连仇恨也……
但情绪完全不影响人们的行动,越是庞大的机械,它的运转越不易受人的扰动。越来越多的文件从工业城输出,越来越多的物资在各行政区之间调动,工业联盟的人民仍继续着他们专注的工作和充实的生活,却又在同时感觉到了齿轮啮合,轮轴转动所传递的澎湃动力。
人们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却将它们理解到了另一个方向。
而对乘坐飞艇抵达工业联盟的那位反抗者信使来说,无从对比,他不知道这个强大到超出了他想象极限的国家正在发生的变化,他只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新世界。联盟人为他作了周到而妥帖的安排,在等待觐见联盟高层人物的时间里,他像一个刚刚离开沙漠的既干渴又饥饿的旅人,拼命汲取他能够得到的一切见闻。他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到各种地方去,参观工厂,参观农场,参观饲养场等诸多保障联盟人能够拥有幸福生活的诸多设施,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一种完全崭新的生存方式,并且留下了能带给仍在迷雾境中受苦的同胞的可信证据。
一天早上他从梦中醒来,客房的服务员已经将几本“厚书”放到外间客厅的桌面,当他坐在沙发上将它们打开,吃惊地发现这竟然是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的画片合集。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这些照片光洁而涩手的表面,浓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几乎将他年轻的心涨裂。
这是一个何等富饶和伟大的国家,成为它的臣民又是何等的幸福啊……反抗者能够得到这个国家的援手,已经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最好的命运。
他们不该去想更多的东西。
厚薄不一的档案袋高高堆在桌边,看着铺满余下空间的照片,塔克拉陷入思考。
维尔斯刚刚来拿走了一批照片,是飞艇环游时从空中拍摄的,可以想象刊载到报纸之上后必然引起的各种反应,联盟的人民会感到兴奋、荣誉和产生体验新新型交通工具的愿望,而对联盟之外的国家和地区来说,他们的这次实验飞行有更丰富的涵义。以飞艇的体积,最重要的是这种前所未有的运输方式,没有一个具备统治常识人会认为它们只是一种交通工具。
关于它们的报道会引起最多的关注,这有助于宣传部门为联盟的下一步行动推动舆论。
战略,战术,以联盟的实力为底,他们不需要太曲折的思路。那些敌视联盟的人有一点可能说得没错,那就是联盟确实比较擅长颠覆……至少是颠覆别国政权的经验比较丰富。联盟的利益不允许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有这样一个威胁性的势力,而解放者诞生的意义也让他们难以容忍彼方正在发生的残酷奴役,但是——
如果现实的形势如那位初代人王法塔雷斯所说,天城贵族早已通过唤起应急管理系统启动了城市的能源循环,虽然他们本身对此一无所知,实际在数年之前,这座城市已经具备了向另一个世界发射坐标,然后建立起超空间定位的能力,可以执行锁死在智能管理系统底层逻辑中的程序。有两种方式启动这一程序,一是倒计时结束,第二就是:“重启”。
倒计时先放在一边。
不是天城贵族所追求的那种将折叠于底层空间的城市自造能力再度启动的真正的“重启”,打开这个开关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城市发动主控塔深层空间的城市级发动机。
天城人是知道城市的能量储备状况的。只是以兰德皇子为首的天城贵族追求绝对的强大,对管理系统向他们展示的城市力量崇拜不已,所以除非让他们感到莫大的危机,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以正当方式取得城市真正的统治权,同地面“脱钩”的。而三种道路之中,他们能且唯一能走的那条却同样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工业联盟的存在而提升到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程度——因为那条道路要求他们在城市系统的扫描范围内拥有最高的生产技术及最完整的生产能力。
在法塔雷斯再度以代理人名义唤起管理系统之后,城市便对目前的使用者再度进行了评估,并扩大了扫描的范围,将工业联盟纳入了比较对象当中,然后通过从未有过的抗干扰过滤和超长运算,将这个国家的优先级排在了现有使用者之前。
无论天城贵族如何盲目自信,也不会认为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超越工业联盟的实力。如果感受到联盟施加的压力,他们就有可能操纵城市离开目前这个区域。
一旦城市发动机点火,裂隙世界就会得到感应,裂隙就将重启。
所以联盟现在正面临一个与法塔雷斯当年相似的困境。
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塔克拉拿起它。
“喂?”
“是我。”范天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