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而华丽的船只同样是无浆而动,在法阵的驱动下,船底像擦油一般轻柔地滑过水面,滚滚波纹随浪而去,船帆的影子落在法塔雷斯身上,他的眼睛倒映着远方,手中仍握着那块记忆之石。
安萨路,一名落魄到沦为盗匪的贵族子弟,如今已经完全背叛了他的阶层,为占领了故乡的外来者服务。他的倒戈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的选择,转变信仰也极为彻底,在这一过程中,他没有遭遇过道德上的抉择难题。即使他由于不能承受那些武器造成的大规模杀戮画面而选择了退出行伍,将己身投入外事领域为联盟效命,他依旧认为联盟进行的战争属性都是正义的。
人不应无谓地牺牲,但既然斗争不可避免,代表着正确与光明的联盟应当取得所有的胜利。
他不是一个天真轻信的少年,也不是愤世嫉俗的极端者,他顺服于最初的“开拓者”的理由极其功利,向对方转化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对过往人生的强烈否定,他并非全然愉快,没有波折地走上成为解放者的道路。哪怕他已经成为他想成为的解放者,即使他的同伴与上峰都对他成就的事业表示了相当的赞许,他也不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在那个人面前许下的誓言。
那个人……
法塔雷斯闭上眼睛,在脑内拟出那名也许是天赋者,也许不是的“术师”的形象。
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沉静地与他对视,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质。
法塔雷斯睁开了眼睛。
这个世界终于出现了能带来改变的人物,是他两百年前想要寻觅却从未得到的。这位“术师”无声无息地降临,仿若一颗种子在贫瘠的土壤中扎下根来,倏忽之间已根深叶茂。不仅仅是智慧与目光长远,他是在从基石的层面改造这个世界。
千万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安萨路对他及他所宣扬的纲领的信仰非常合理。
但是他来得太迟了。
无论“术师”何时来到这个世界,他都来得太迟了。
法塔雷斯的此次出行对整个天空之城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兰德皇子都可以死去,但如果没有人王陛下,这座伟大的城市就只能成为一座在虚空飘**的孤岛。看他安然从人间归来,厌世之态一如既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人王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兰德皇子还是在他回归后前往觐见,询问他这次外出的见闻感受,得知大体无事发生,只是怀亚特城的联盟人头领身上携有神光森林的高级法器才吸引了人王的注意,兰德皇子才有些迟疑地向他提起一个在南方海域崛起的新势力。
“他们有令人惊异的远航能力,还有相当强大的武力,占领一些沿海小国之后就将之改建为他们的中途港。据此估计,他们的航道最远可达中洲的之东,甚至直达中央帝国的疆域。”
“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精灵的叛乱、中央帝国的分裂都与他们背后的西方联盟有所联系。”
“精灵没有叛乱。”法塔雷斯说。
兰德皇子低下头,“我失言了。但是……”
“你若心中认定他们就是叛乱,可以操作这座城去将他们征服。”法塔雷斯说。
“不,陛下。”兰德皇子说,“无论如何,精灵一族都曾是您的亲密战友,若非皇族堕落,他们未必会同帝国离心。我们的首要目的仍是肃清叛逆,重整帝国,再续荣光。只要世界恢复应有的秩序,一切事物都会回归常理。”
“世上没有不应变的东西。”
“只要人类仍生存于星空之下,我们就会永恒地追求秩序与真理。”兰德皇子说,“何况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只是力量够与不够的问题。”
他用那双像血腥沉淀一样的红色眼睛看着法塔雷斯。以经历、手段、野心和达到目的的意志而言,兰德皇子无愧于他受到的坚定追随,他能够主动离开权力中心,忍耐误解和嘲笑,锲而不舍地追寻,用尽一切方式实现自己的理想,甚至在走过了这样漫长的道路之后,他还算得上年轻。
法塔雷斯不喜欢他,他依旧事事以法塔雷斯为主,从未用任何言语和行动刺探他的力量还剩几成,就连安排到他身边服侍之人也是心性光明,忠诚人王胜过忠诚于兰德自己。
无论天空之城的上下,法塔雷斯永远是陛下,而他只是“殿下”。
法塔雷斯看着他,好像要从那双眼睛看进他的灵魂。
但这凝视只持续了片刻,在兰德皇子已经做好准备聆听教训之时,法塔雷斯又厌倦一般地垂下了视线。
“那就如你所想的去做吧。”他说,“如果有错,一切错误的源头在我。”
“历史已经过去,您的功绩早已被时间证明。在付出了如此重大,如此彻底的牺牲之后,您在这世间已经是最珍贵,最不可替代的存在。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在回忆的间隙,偶尔也垂怜我们这些必须依靠您才有方向的孩子。”
“不必使用这些话术,我不会拒绝你们的要求。”法塔雷斯说,“实际上,我就是为此而活到今日。”
“你们不可能赢。”回忆中的阿加雷斯说。
“事实上,自你们踏入此界起,诸事已定。”那名魔族在精灵王的尸体旁对法塔雷斯说,“你们没有其他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