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们突击审讯抓到的十几名案犯,初步就掌握了九桩井下杀人案。
但是他们杀的是谁,被杀人的真实姓名、籍贯、年龄等信息,团伙其他成员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某年某月,在某某地方杀了一个猪。他们对被杀的对象只是以猪来称呼,并不关心他的姓名是什么。甚至在哪座煤矿杀了哪个猪,他们也忘记了。
这个犯罪团伙其余的人,还在追捕中。
审讯赵振江的时候,赵振江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是死罪,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什么都不要问我了。”
此后,赵振江就像条死狗一样,耷拉着头,一言不发,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赵振山和赵振海都供出来,他们家在安康一个叫作一道关的自然村,他们的哥哥赵振江也出生在这个村庄。一道关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去三道关村的时候,所经过的山顶上的那个村庄。
因为赵振江是一道关村的人,所以三道关村的那些案件,赵振江肯定脱不了干系。可是,从别的团伙分子所交代的案件中,没有提到向千里和向大明,还有那个送向大明去向煤矿主索赔的向海。
然而,这些案件,作为团伙头领的赵振江不可能不知道。一道关村距离三道关村只有那么远,三道关村发生什么事情,一道关村的赵振江一定知道。
谭警官就准备从三道关村这两桩案件入手,突审赵振江,打开突破口。他们口中的每个猪,叫什么名字,团伙其他成员不知道,但是作为首领的赵振江应该能够知道。
在审讯室里,谭警官面对赵振江:“抬起头来。”
赵振江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谭警官盯着赵振江的眼睛:“我说几个人名,你看看是否记得。”
赵振江的眼睛里依然是死鱼一样的空洞。
谭警官紧紧地盯着赵振江,一字一句地说:“有一个人,已经死了五年,死于山洪暴发,你们办了这个人的身份证,让一个憨子冒充这个人,来到山西煤矿挖煤,三天后,在井下杀死了他,然后向煤老板要了25万元,这个人的名字叫作向、千、里。”
谭警官观察到,当他说到向千里的时候,赵振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慌。
谭警官又说:“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还有一个人,他的弟弟被你们杀害,你们又派人去通知他的哥哥,又在井下杀死了这个人的哥哥,杀死了兄弟俩后,你们连去通知的人也不放过,又杀死了他。你们在这个连环杀人案中杀死了三个人,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向小明、向大明、向海。”
赵振江眨巴着眼睛,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同时,一只手下意识地捂向棉衣的下摆。
谭警官像只老鹰一样扑向赵振江,将他的棉衣剥下来;赵振江像只老鼠一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谭警官撕开赵振江的棉衣下摆,从丝绵里面找到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每面都是三道凹槽,显然是一把防盗门的钥匙。
谭警官声色俱厉:“说!哪里的钥匙?”
赵振江嘴唇哆嗦着:“我家的。”
谭警官依然声如雷霆:“你家在哪里?说!”
赵振江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他说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是在武安城区的一座小区里。
其实,谭警官提审赵振江的时候,并不敢肯定三道关村的案件就一定与赵振江有关,但是,他从赵振江脸上的恐慌,看到了这些恶性案件,仍然是赵振江所为。
威吓和引诱,是谭警官审问嫌犯时最惯用的手段。
安康农民赵振江,经过十年作恶,井下杀人,在河北武安城区买了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屋,房子装修非常豪华。我们刚刚进入房间,赵振江就说:“我肯定难逃一死,我只有一个请求,把我这套房子留给我妈妈。我买这套房子,没有人知道,连我妈妈都不知道。”
赵振江之所以那么快就交代了他有一套房子,可能也与想让我们传话给他妈妈有关系。
赵振江买这套房子的钱哪里来的?是井下杀人后,再向煤矿主索要的,这套房子属于不义之财,它的每一块砖、每一块地板、每一枚铁钉,上面都沾着无辜矿工的血。这套房子只能拿来拍卖,拍卖所得的钱,用来资助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的家庭。
我们在这套房子里,搜查到了一个记账本,上面详细写着每次杀人的经过,所得的金额,金额的分配。我们统计了一下,这个丧尽天良的团伙,在十年内,竟然犯下了十九桩故意杀人罪。
赵振江看起来软弱无力,又身有残疾,以前也是一名老实本分的矿工,而他在到山西煤矿打工之前,是一名勤劳善良的农民,是什么把一个普通的农民,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赵振江说,是煤矿主。
二十年前,赵振江和大哥赵振宇从陕西安康来到山西临汾挖煤。赵振江生活的一道关村和距离他们家不远的三道关村一样,风景秀美,土地贫瘠,生活安定,生存艰辛;他们的家乡和临汾不一样,临汾环境恶劣,飞沙走煤,但是这里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赵振江和大哥在家乡无法生存,就来到山西临汾讨生活。
有一年,赵振江和大哥赵振宇在同一个班下井挖煤,突然发生了冒顶事故,大哥赵振宇被砸死,赵振江的腿脚也受了伤。
煤矿主把赵振江送到了附近的乡镇医院,这家少有人问津的乡镇医院,连必备的医疗设施也没有,环境更是恶劣。寒冷的冬天,赵振江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房里,手脚冻得冰凉。煤矿主在入院的第一天派人送来两千元后,再没有派人来过,也没有送钱来。腿脚受伤的赵振江被煤矿主彻底抛弃了。
赵振江在乡镇医院里躺了十五天,直到没有钱交医疗费,被医院赶出来,他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在山西漫天的风雪中,走在鞭炮声四起的新年里。那年春节,他是在一个村庄的破庙里度过的,饿了,就去村子里讨点饭菜,当时是过年时节,只要他走进谁家,谁家就会给他点热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