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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第1页)

隔天,沈枋庭再度来了密室。他如约带来了鹿胎,以及一瓶毫菊。这一次不消他劝,茯芍迫不及待地开始进食。为了俘获沈枋庭,引诱他带自己出去,她尽量吃得斯文,一次只咬半口,半口倒要嚼上二三十次。这极不符合蛇类进食方式的吃法让茯芍累极了,可她眼见沈枋庭脸上露出了虚幻的满足。看来不论是人类还是妖畜,雄妖总是乐于见到雌性吃下自己带来的食物。沈枋庭立在茯芍身前,看她坐在那张精细的拔步床上咀嚼血肉。尽管这一世的茯芍和上一世有所不同,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他的妻子。沈枋庭不在乎什么人妖殊途,只要茯芍能健康地陪在他身边,莫说茹毛饮血,即便是想要人肉,他也可以暗中供养。看着茯芍吃完了鹿胎,沈枋庭摸了摸她的鬓发,照旧起身要走。转身之际,他的衣角被茯芍抓住。沈枋庭回眸,就见茯芍仰头凝望着他。“师兄……”她眼睫微颤,“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沈枋庭转身,在茯芍身前蹲下,“芍儿,你知道的,我现在不可能让你出去。外面太危险了,等我处理好了一切,自然会带你离开。”茯芍半敛眼睑,“那…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她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嗫语:“这里太安静了……陪我说说话好么。”沈枋庭眸色微暗,抓着餐盘的手指骨节青白。尽管知道这是茯芍的诱兵之计,他也无力拒绝。沈枋庭坐去了茯芍身侧,“好,芍儿想聊什么?”茯芍觑了他一眼,发现沈枋庭的眉眼缓和了不少,便知道自己的计策没有问题。她试着朝沈枋庭靠近了两寸,继续和他拉近距离。“聊一聊从前吧。”茯芍问,“我死后发生了什么?师兄你又怎么会修习邪术?”这话不仅是为了沈枋庭,也是茯芍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沈枋庭搁下餐盘,“你离开后,浮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施加在我身上的咒术也就随之解开。”“我醒来时,琮泷门被水淹没,修为高些的弟子逃了出去,但大部门都被埋在了洪水之下。”茯芍大惊,那些奇幻梦境竟都是事实,“琮泷门,被淹了?”“是,陌奚寻你不到,来琮泷门兴师问罪,知道你被浮清杀害,一怒之下便屠了琮泷满门。”说这话时,沈枋庭语气冷淡,口中提及的仿佛不是自己师门。“他屠了琮泷门……”茯芍怔怔自语,紧接着马上问,“那淮溢呢?陌奚屠了琮泷门,仙盟必然震怒,他们是不是讨伐淮溢了!”她语气中的急切溢于言表。她不在乎待了近百年的师门被屠,却担心住了两年的淮溢受到波及。沈枋庭收回观察茯芍的余光,回话道,“的确是有过两次讨伐,只是都无疾而终。”“什么意思?”“上三宗被屠,仙盟不能不表态。可琮泷门全门被灭,逃出生天的那些修士也依附了其他宗族。”沈枋庭扯出一抹自嘲,“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消失的宗门赔上人力物力?”“讨伐淮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比起去啃淮溢这块难啃的骨头,那时候的各宗各族都更急于瓜分琮泷门留下的无主之产。”薄凉之事,回忆起来便显凉薄。茯芍不管琮泷门那些人类凉不凉,她只狠狠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淮溢、那些小蛇都没有受到影响就好。“那师兄呢?”问完紧要的,茯芍脱口而出这一句,“师兄逃出去了么?”问完后她记起了自己的美人计,于是柔柔地搭上了沈枋庭的手背。细腻温凉的触感覆在手上,沈枋庭猝地一颤。他目光垂在那只搭着自己的柔荑上。自茯芍死后,整整两百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怀敌意地主动触碰他。这鲜活的、真实的触碰,让沈枋庭险些落泪。他记不得自己在各式各样的祭坛阵法里叩天了多少次,可触碰他的永远是冷硬的地面、哀凉的风号。上百次的失败,令他觉醒之后常常恍惚,以为如今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罢了。沈枋庭摇头,掩饰自己的异状,“我逃出去了。随后便一直搜集复生之法。”茯芍不抱希望:“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之法么?”“我不知道。”沈枋庭扯了扯嘴角,他望着自己的掌心,低低开口,“古籍秘术、小道偏方,我将一切能搜集到的术法都试了。死者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慢慢地,我也违背了天道。”茯芍抿唇。原来沈枋庭修习邪术,是因为她……她心中五味杂陈,到底相处数十年,对沈枋庭仍有牵挂。“师兄,”她倾身,转向了他,“是你告诉我,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活一天,就要问心无愧一天。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做于心有愧的事情。”“可我又能如何。”沈枋庭抬眸,虚望着拔步床的床顶,“你是为我而死,死无全尸。芍儿,我没法就这样把你忘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活着。”这一刻,茯芍眼里的沈枋庭疲惫不堪,像是被困在茧中无法挣脱的蛹虫,越是挣扎越是窒息,最后活活闷死在茧中。他很累。“师兄……”茯芍蹙眉,目露不忍。沈枋庭却是笑了。这幅表情也是做戏么……为了回到陌奚身边,她真是拼尽了全力。这怜惜如此逼真,连他都有些分辨不清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沈枋庭起身,避开茯芍的目光。他弯腰拿起餐盘,结束了这场对话,“芍儿,我晚些再来看你。”茯芍茫然,“你这就要走?”“还有些事要处理。”

在那样柔软的目光下,他怕他会心软、会忍不住答应她一切要求。沈枋庭大步离开了密室,这一天再没有回来。茯芍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聊得好好的,沈枋庭突然离开。但他走了,她也冷静了,将那点怜惜撇去一旁,加紧吸收体内的黄螭之力。师兄对她好,她愿意让他做自己的伴侣,也想带他回淮溢,是他自己不愿意。念在过往情分上,她不强迫他,可也不愿被他强迫。茯芍需要强壮的雄蛇,她的孩子也需要一名优秀的父亲,沈枋庭连她的习性都不了解,更不可能引导好脆弱的幼蛇。合则聚,不合则离。他是难得对她好的人,是她敬爱的兄长,甚至可以算是她的恩人,但不够格当她唯一的伴侣,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自己突然消失,陌奚定然有所行动。他并不在乎淮溢,夺取领地,只为享受更多的资源。沈枋庭不肯告诉她外面的情况,茯芍想也知道情况不妙。她只怕上一世无疾而终的战火会在这一世点燃。想到这里,茯芍便焦躁不安。感受着心口处毫无动静的毒丝,她暗自祈祷陌奚别闹得太厉害。时间在吸收黄螭之力间悄然流逝,隔了一天,沈枋庭才再度回到了密室。他带来了新的血肉,以及一支含苞待放的芙蕖。茯芍只想吞肉,但还是先接过了花。抚着将舒未舒的花瓣,她感慨道,“又是夏了。”“是,入夏了。”望着双手持花的茯芍,沈枋庭眉眼柔和。也是一日,他去了外郡除妖,回来时走的水路,穿过一片荷花。茂密的花叶迷了他的眼,回过神时,他已折下一支。回到琮泷门时,茯芍正在酣睡,一听见他的脚步,便立即醒转了过来。他将那支路上折下的荷花给她,她睡眼惺忪地抱着花,坐在这张拔步床上揉眼。待她清醒,没有看花,却紧盯向了他,问他是不是受了伤。那一幕沈枋庭记了许久。无论外面是何等的腥风血雨,只要回来看一眼茯芍恬谧的睡颜,沈枋庭就觉得天地皆暖,值得为这山河付诸血汗。一样的床、一样的花,此情此景,仿佛他们从未分离。他坐在了茯芍身边,想要搂她入怀,可最终还是作罢了,只是微笑着道,“记得从前每每入夏,你都变得疏懒,连门槛都懒得迈。”茯芍说:“我现在也是一样,不止是夏天,冬天我也不爱出门。”前世也好,这世也罢,她一样不喜冬夏。不同的是,从前浮清会训诫她、前辈同门会逼劝她,软硬兼施地催促她外出任务;但现在,谁也不会让她做不喜欢的事。真要说起来,每到夏天(),陌奚比她还要懒散。她只是出门次数少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陌奚却是连饭都懒得吃,整个夏天,他干什么都恹恹的。和他比起来,自己实在勤快。想着陌奚,茯芍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花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枋庭闲聊。提起夏日这一话题,她脑中全是明晃晃的毒日,分明是在不透光的密室,却也无端气短起来。沈枋庭看出了她的兴致缺缺,一样的花、一样的床,可茯芍的眼睛却是失焦涣散的,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张地注视着她。她在想谁……握着他送的花、坐在他身边时,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一股悲哀的戾气在沈枋庭体内蹿升翻涌。他压抑着情绪,让自己冷静。只要茯芍活着,他就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回想起从前的一切。她会变好的,一定会。第四天、第五天……沈枋庭每天都会出现在密室。时间不定,有时早有时晚,每次他都带着血肉和一支鲜花。偶尔他眼下透出两分疲惫,但茯芍注意不到这些,她只在乎沈枋庭身上有没有陌奚、有没有她认识的蛇的气息。遗憾的是,茯芍再也没有嗅到过。按捺着焦灼,她尽力缓和着和沈枋庭的关系,终于,在体内的黄螭之力彻底吸收融汇的那一天,茯芍以为时机足够成熟。她试探着向沈枋庭提出外出的请求:“师兄,我都来了好久了,这里什么也没有,让我出去透透气嘛。”沈枋庭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随后温和地开口,“芍儿,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现在外面很危险。”“我不去太远的地方,就在附近透透气。”茯芍抱住了沈枋庭的胳膊,软着腰同他撒娇,“好不好嘛师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牵着我呀。”这甜软的语气让沈枋庭心弦震颤。片刻,他还是摇头,“芍儿,再等等,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带你出去。”“我都等了好久了!”茯芍耐着性子娇嗔,“师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话一出口,茯芍暗道不好。她明明已经压住了火气,可语气还是比预计地要强硬。上一世的她,耐性有这么差么……茯芍转而想起,距离上一世已隔了三千年。整整百万个昼夜里,她都活得随心所欲,再没有和谁服过软。“讨好”、“央求”这种事她早已生疏了。别说是沈枋庭,就算是陌奚也一样。每次外出,茯芍告知陌奚一声便走了,根本没有“他同意了自己才能走”的观念。正当茯芍告诫自己要再温柔些时,沈枋庭点头,应了,“是。”他定定直视着茯芍,“芍儿,我不相信你。正如你已不信我一样。”后半句话,他说得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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