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儿,警队里除了值班的,其他人都撒出去查访方同知和平野丰的事儿了。看守方先生寓所的警员回来交班,说一夜平安,任嘛事情没有,甭说人,连只打门前经过的耗子都没瞧见。吴清闲和郑茂的差使也有别的警员替换,俩人提溜着早点走进警队的时候,看见夏风朗坐在大桌子后边,和任千里正跟桌上的几样东西较劲呐!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捆麻绳儿、两只胖墩墩的木头圆桶儿,里边装着黑白棋子儿,还有几张照片,照的是围棋的棋局。俩人旁边还有一绿色灯罩的台灯,看上去犇儿气派。
“哟,下棋呐!怎么着?谁要是输了就把谁捆上是吗?”吴清闲把早点搁在桌上,大咧咧地说。
“我想把你捆上,昨儿你出的现场,今儿就忘啦!这不都是平野丰的东西嘛。耗子记性,撂爪儿就忘!”任千里直起腰说。
“那哪儿能忘了,虽说咱没有头儿过目不忘的能耐,可过眼的东西大概齐都能记住个差不离儿……嘿!考我是不是?这台灯可不是头儿的,也不是平野丰家里的,方先生那个现场的吧?”吴清闲左右瞧着台灯又说:“咱们局长大人屋里不是也有这么一个吗?”
“诶……你说对了,这就是局长的,等会儿头儿跟这些东西较完了劲,咱还得干一活儿,把台灯玻璃罩加热,再把线给破坏了,看看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得嘞,您二位先吃点儿东西,然后再一起干活儿,下午还得去东安市场吧?”郑茂边拾掇早点边说。
“东安市场嘛去?”夏风朗吃着油条问。
“您都把局长的台灯给鼓捣坏了,还不得赔一新的。”
“嗨……那倒不用,局长说了,把案子破了比什么都强。所以,咱们得抓紧了,争取这一半天就把事情闹明白喽!线索都在眼跟前摆着,一样一样儿的捋顺,离着水落石出就不远了。来,咱们边吃边说,先琢磨这个……”夏风朗指着麻绳儿继续说:“绳子我仔细检查过了,不是民国货,外边漂过来的。”
“哟,就一根麻绳还是洋货呐!怎么看出来的,头儿?”吴清闲拿起绳子仔细端详着问。
“你们看啊……”夏风朗说着,打开抽屉从里边又拿出一根麻绳:“这是咱们这边的货品,北平市面儿上的麻绳原料大都是黄麻和剑麻,打绳子的工具叫‘麻砣’,齁儿沉齁儿沉的,可以压住麻丝。形状像大饼,下边是平的,上边是一凹槽。另外还有木框和手摇机关,这一套物件就是本地打绳子的家伙。你们看咱们这边儿的本土货,这是三股麻丝打的,犇儿结实。但仔细看花纹,因为是手打,所以还是能看出距离之间存在差异,不那么一样。再看捆平野丰的这根儿,六股麻丝的,原料是龙舌兰麻和苎麻,两种麻混在一起打出来的,一样一半儿,叫混合麻。这种麻绳抗磨耐力,还不易腐烂,码头上用的最多。除了原料,还有打绳子的方法,这是机器打出来的。内种机器年头也不短,西洋那边1811年就有工厂开始使用了,到现在工艺还是那样,没什么大变化。机器叫成型机,带一轨道,大概齐得有400米左右,能打出200多米长的麻绳,咱们这边手工打的也就百十米的样子。而且,成型机出来的麻绳,花纹距离一样儿,新绳子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差别。所以,捆平野丰这根儿麻绳不是本土货,货轮码头用的都是这个……”
“哟,头儿,经您这么一说,可就对上号了,平野丰就在商社供职,内里边的人,特别是能接触到码头跟货轮的人,弄根儿绳子还不是一眨巴眼儿的事儿嘛。比如……平野丰那个助理,不就老去码头接货嘛,叫什么来着?……哦,藤堂左柊。还有侯茂德,也能淘换着洋货吧?”郑茂在旁边一拍大腿说。
夏风朗点点头,把烟卷在桌子上墩了墩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还是那句话,凡事别猜。已经让弟兄去商社查访了,今儿各路人马的信儿都能回来,顺利的话晚巴晌儿就能跟审讯室里熬夜了。至于这围棋嘛……到了现在还说不清楚,或许真是我的直觉出错了……”
就这么着,老四位吃完聊完,把桌面儿拾掇干净,夏风朗才把台灯放好,又拿出来几样儿物件儿,内三位也不懂,更不敢胡乱动手,生怕帮了倒忙,只好在旁边看着警长一人儿忙活。
夏风朗把六节捆在一起的美国永备牌电池接好电线,又让任千里把宝石绿的玻璃灯罩卸下来连好架高,另一头才接上灯泡。果然,接通电路以后,灯泡没有任何反应,没亮。
“头儿,中间弄这么一玻璃玩意儿,电流它过不去呀!”吴清闲说。
“别急……”夏风朗说着,把准备的煤油炉点着,放在玻璃灯罩下面。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灯罩开始变红,灯泡一下子——亮了。
“呦嚯,这是什么道理?”吴清闲一下子把眼睛瞪大了。
任千里笑笑,清清嗓子现学现卖,把夏风朗昨儿教给他的又跟吴清闲郑茂俩人显摆了一顿。刚说完,仨人就看见夏风朗把煤油炉给灭了,果然灯泡依然亮着,玻璃加热以后成了导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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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您看灯罩里边可熏黑了,方先生桌上那盏里边是干净的,这痕迹可不太好去除啊!”任千里弯腰看了看说。
“昨儿我问过吴科长了,玻璃上被火烤出来的痕迹,用牙膏使劲儿擦就成。我已经试过了,犇儿干净。”夏风朗点着烟说。
“吴科长以后一准儿是一贤内助,屋里外头一把好手,不仅能当官儿,洗洗涮涮的也都门清儿。您命好啊,头儿!”吴清闲竖着大拇指说。
“甭跟这儿溜须拍马的……”夏风朗笑笑继续说:“不过老吴这话倒是给我提了一醒儿,洗洗涮涮的事儿门儿清,方先生身边有这个常识的,也就是吴妈了……”
“按您的安排,已经给吴妈加码了。可甭看内位是一女的,嘴犇儿硬,面不改色心不跳。人家就咬死了,睡得瓷实,什么动静儿都没听见。看来咱们要是不拿出比她嘴还硬的证据是不成啊!”任千里叹了口气说。
“证据快来了,不着急。咱们接着做另一个实验……”夏风朗边说边用电木小刀剥台灯电线的外皮。从根部开始,把黑色外皮破坏,又把红色火线剥开,把插头插到插销里,再用试电笔在电线上试了试,说:“红灯亮,有电。”说完,回头看看任千里问:“这个过程有五分钟吗?”
“不到,四分多钟。”任千里答。
“灯罩加热十分钟,破坏电线最多五分钟。看来咱们最初想错了,干这个活儿,不用那么长时间,总共有一刻钟足够了。”夏风朗转着手里的笔说。
还没等别人搭茬儿,外边就响起了敲门声,郑茂跑过去把门打开一看,原来是猫三儿过来了。
“头儿刚说完,证据快来了,说得还真准!”任千里说。
“少爷……”猫三儿摘掉凉帽儿,跟几个人挨个打了招呼,坐下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说:“事儿扫听清楚了,费了不少周折。淘换胶囊的人有仨,侯茂德、马六儿还有一叫杜飞,哥仨都是东洋云和商社的人,他们仨分头在城里踅摸胶囊,也不是很顺利,找了好些人询问,可那东西在民国压根就没人用,更没人贩卖。云和商社虽说有西洋货品,可人家不做医药生意,所以自家门路也给堵死了。后来还是那个叫马六儿的,找到一个美国人,说他手里有货,可找到那人以后,没完没了的砍价儿,把人家给弄急了,说什么都不跟他做这个生意。您想啊,市面上不流通的货品哪有砍价儿的,这哥们儿也是不懂规矩。东西没买成,这几位就在北平城里的西药店里满世界踅摸,可压根儿就没卖的。为了这,仨人还闹了个不痛快。最后,还是侯茂德寻了条路,在一法国船员手里买了点儿。堂口的弟兄把那个法国人也寻着了,在铁树斜街请他听曲儿喝酒,把话儿给套出来了。他说,前些日子确实有个年轻人找他买胶囊,他还觉着奇怪呐!自己在法兰西买了一些胶囊,是给同在中国的女友预备用来装梅莲散的,那种药面儿忒苦,装胶囊里吃着不费劲。可这么件小事儿,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得着信儿了,竟然找他买去了,而且还就要一小包就成。法国船员也说了,要得不多的话,就送给你了。那个年轻人说不给钱哪儿成您也是花钱大老远带过来的,说完扔下一块银元就把东西拿走了,大体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少爷。”把话说完,猫三儿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还就是有点子奇怪,人家买来是自己留着用的,侯茂德是从哪儿得着的信儿呢?”夏风朗摸着鼻尖儿说。
“法国船员说,他也问过年轻人,那人只说是熟人给的消息,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后来,又问他买这个干什么,他说是给老母亲吃药用。”猫三儿说。
“船员跟的是哪艘货轮知道吗?”夏风朗问。
“兄弟们只查到是在……庆安船务贸易公司干活儿,叫……叫弗朗索瓦,别的没往深里挖。”
“这仨人就是碎催,正主儿在后边猫着呐!我看给侯茂德消息的人才最可疑……”夏风朗说完,抬眼看看任千里和郑茂又说:“派人去庆安船务摸摸底,特别是跟弗朗索瓦相熟的人。再把三个小喽啰带回来,动静儿越小越好,别把黑影儿地儿里的人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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