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呼吸为之一轻。
“正如你所说,她从来玲珑心思,将一切都看得很透。”
秦鹤华道,“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但也是最不堪一击的东西。与爱情相较,亲情与友情会走得更远,而你有着武将世家的骄傲,也不会成为她背后的男人,所以喜欢的事情,还是放一放,她更希望你以国之栋梁站在她身边,是她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蒙毅捏着茶盏,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茶盏,碧色的茶荡着波澜,模模糊糊映着他的脸,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远赴边疆修筑直道的事情。
那时候的皇太女仍是一个小公主,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有了少女的模样,小小的糯米团子对他的依赖是依赖,可日渐长大的小公主,却仍旧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会趴在他身上睡觉,会习惯性去拉他的手,十几年的朝夕相处让她对他的依赖已深入骨髓,总要他在她身边,她才觉得安心。
公主年龄小,不知道分寸,意识不到他们两人之间门的距离当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拉开,但他是大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他选择离开,代替大兄去修建从咸阳通往北疆的直道。
消息刚出来的时候,公主不吵不闹,平静接受了这件事情,然而就在他抵达北疆的那一刻,他却接到来自咸阳的信件——从未连咸阳都不曾出过的小公主,竟敢不远万里追到边疆去寻他,只为与他说一声,蒙毅,我长大了。
那时候的她尚未到情窦初开的年龄,对他的感觉仅是遵从本心的一腔孤勇,想见他,于是便来了,想告诉他,于是便说了,说完之后,自己高高兴兴回咸阳,仿佛做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的确很重要。
或许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他们之间门的安全距离是什么,是亲情,是友情,是惺惺相惜的君臣之情,而不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爱情。
上位者最不需要的是爱情。
她那么聪明,从不自苦,更不会去吃爱情的苦。
除了她的阿父与大秦的江山万里,剩下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绞尽脑汁去争取——哪怕是她尚未情窦初开便被及早掐灭的爱情萌芽。
蒙毅闭了闭眼,“臣知道了。”
“你知道便好。”
秦鹤华看了看面前的蒙毅。
男人似乎有些神伤,但这大抵是她的错觉。
事业批与事业批不可能擦除感情的火苗,小火苗尚未来得及燃烧,便会被事业批的更在意的事情浇得透心凉。
性格决定命运,蒙毅与另一个自己的结局,在他们性格定格的时候便已经被书写——是亲情,是友情,是君臣之情。
他们在意的事情太相似,所以感情这种东西,只会被他们束之高阁,避而不谈。
秦鹤华收回视线,“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蒙毅放下茶盏,手指抵着案几,慢慢站起身,“臣送您。”
“有劳。”
秦鹤华点头,起身出殿。
蒙毅走在她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肩头,将他的脸色映得如霜雪一样白。
蒙毅将秦鹤华送回寝殿。
送完秦鹤华,蒙毅漫步目的走在宫道。
周围卫士与寺人向他见礼,他微颔首,却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直到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蒙上卿?”
他脚步微微一顿,这才发觉自己来到了鹤华的寝殿。
声音的主人是章邯,刚从鹤华的寝殿出来,夜已深,身为外臣却从皇太女的寝殿走出,这件事若发生在之前的中原六国里,怕不是会被御史大夫们指着鼻子骂荒唐,可当事情发生在大秦,便是一件让人见怪不怪的事情。
皇太女不仅留宿过章邯,还留宿过王离韩信,甚至刘季萧何也曾在宫中留宿过,睡在寝宫偏殿,方便皇太女随时召集他们,在民风彪悍的大秦,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虽有言官对此事发表意见,言皇太女毕竟是女子,深夜留宿男性公卿大夫们着实不妥,但这样的声音很快便被其他声音压过去——
比如说如果公卿大夫与皇太女保持距离,便会导致他们进不了皇太女的核心权力之内,让他们只能做个边缘朝臣,终其一生不可能出将入相,这对于男性公卿大夫们来讲,无疑是一件自绝仕途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可能听从言官的指手画脚。
再比如说,他们与皇太女之间门纵然发生什么也无妨,皇太女不需要皇夫,只需要有继承人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