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衡可知晓宗明迮此人吗?”
宗淑先是一愣,然后才试探的问道,
“可是讳畅,字明迮者?”
“正是!”
“此翁乃是学生从叔,曾从学于辕烈山,更与家父二弟子蔺修文亦师亦友,我那二师兄无意仕途,听闻明迮叔父往南方为官,便也相伴南行,至于学生也是总角时见过几面,如今惭愧的很,便是叔父容貌也记不得了。”
惟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因为他所知晓的势必要比宗淑更为清楚,
“昔日便是你这位从叔得了他人托付来见以仁公!”
宗淑没有接话,这里面哪里有他说话的份,事涉家中近亲,自己尚不知其中利害,于是沉默着等待下文,
“彼时令从叔乃是以本官大理寺评事,领中书制敕院发敕官职事,由他赴北边宣敕并无不妥,而更因为其乃辕复的学生,因此士学士更觉亲近!”
辕复,字覆生,与簋璧之、岩介齐名,也是新政干将,因经明行修、清正端平为世人敬称为烈山先生。
他们三人为世人推崇为学士三才,便可知其与士悦之间的紧密联系。故而,作为辕复的亲传弟子,宗放的从兄弟,宗畅求见士悦另有陈情,士悦绝不会避而不见,而宗畅传达的,乃是营丘灏的意思,简单来说便是一句话,
天子龙体欠安,值此时,岂可率性离京,如有万一,唯学士可底定朝纲!
这是一句绝不能付诸于文字的话,因此必须可靠之人代为传话,说话的是营丘灏,传话的是辕复的学生,暗喻的是天子不虞,暗讽的是皇后擅权,而这番话又是只对着士悦一个人说的,若是换做杜溢、鹿中殊等人难免心中多了些计较,可是士悦乃是天子一力提拔起来的臣子,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赤忱君子,便是察觉其中不妥,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置圣恩于不顾。
因此士悦烧掉了原本已经草拟好的拜恩辞表,直抒胸怀的一挥而就,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再也不提辞官意思,只是诚心诚意的阐述胸怀,磊落坦荡的表明愿为君父解忧,敢为人先的志气。
然而这么一篇大手笔却成了埋葬新政的一抔黄土,而掘墓人是所有人的意想不到的人物,便是那老实君子营丘灏,营丘灏将士悦的谢恩表递呈宣宗,而宣宗略略看罢,失望之态溢于言表。此时,在宣宗看来,士悦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纯臣,果如营丘灏所料,只是垂涎于功名与权柄的又一代逼臣而已。
无须营丘灏多说什么,那只会适得其反,而等到数日后阳攸盗甥案发,宣宗甚至不容许昔日这位近臣回京自辩,仓促间便将阳攸贬黜地方作通判去了。而等到奏邸之案起,皇后只是通过桑拱辰、鹤定国将此案公事公办,但是宣宗已经没了回护之心,更为之坚决的是将新党众人分而治之。
按着宣宗的构想,为了稳定朝局,其并无意于将庆康新政一干人等皆贬抑出京,便是有些心灰意冷,也是走到油尽灯枯时,难免念及故人旧情,故而以东西昆仑山防北军务紧要为名,罢免其参知政事之职,改为资政殿学士、京兆府留守,山西四路缘边安抚使。
那时依旧是右正言的乾景?,奉恩主营丘灏、叔父乾惟衍、乾惟乔的意思,奏陈,“悦更张纷扰,凡所推荐,多挟朋党,所爱者尽意主张,不附者力加排斥,倾朝共畏。”
又言:“悦去年受命宣抚山东、山西,闻有诏戒励朋党,心惧张露,称疾乞医;才见朝廷别无行遣,遂拜章乞罢政知地方,欲固己位以弭人言,欺诈之迹甚明,乞早废黜。”
从朝廷罢免士悦诏书中,已经丝毫看不到士悦主动辞去参知政事而专心边务的意思,完全是从根本上否定了士悦的公心与正意。紧接着,便是迅速外放梅圣臣、岩介、辕复三人,继而审结进奏院案,贬谪紫舒軚等十七人。
彼时,宣宗本意将杜溢、横玮留任,即便杜溢女婿紫舒軚遭贬,也只打算抑杜溢首辅职,依旧留任东府,甚至还打算以鹿中殊为首辅,引用承守真为三司使,调理尧夫返京任大参,依旧保持新党、旧党平分秋色局面。
可是宣宗却没有意识到,他与士悦已经是互为表里,没有了忠君爱国的士悦在朝中赞襄君王,这垂暮的天子,哪里知晓,这张大网要网罗的岂是新党诸人,实实在在是罩着他而来的。
且先说杜溢的结局,世人只知晓进奏院案后不久,杜溢也外放直至告老还乡,但是如今既然知晓了宣宗的本意,为何杜溢还会落得如此结局呢?
宗淑满腹疑问,毕竟按着宣宗的圣意,鹿中殊、杜溢等人又怎么是个如此薄凉下场?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士悦被罢去参知政事的诏书下发之时,同时也在起草罢免首辅杜衍的奏疏,操作这件事的乃是丹匡,因为秉承圣意,丹匡也明白这其中以退为进的道理,旨在此奏疏呈递御前,杜溢便可借坡下驴,虽然卸去首相之职,却依旧减递为次相,而且就此堵住了以奏邸之案咬着杜溢不放之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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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些事都是关起门来秘密做的,杜溢本人并不知情,他也不可知情,否则前功尽弃,故而杜溢依旧照例履职。
且说进奏院并贬窜者十余人,牵连者甚众,更有与之交好的故旧同僚,或不安其位,或甘愿共进退,于是又有十余名青年京官自请外放,所谓不愿清流与浊流汇聚也。其中便有数人乃是台谏官,更有杜溢的门生故吏名列其中,这几人的辞章到了中书,中书的官员如何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便主张谏院人才奇缺,不可轻易外放,而这些官员又是避免杜溢为难,便正式呈报宣宗御前,只是宣宗那时节痼疾再犯,不得已退养后宫,这些事务便由皇后操持。
皇后见到了这奏报,也是御笔应允,却并未付之以御宝,毕竟皇后并未明诏参预国事,哪里能善用大宝,毕竟有了御笔批示,杜溢便交付制敕院孔目房经办此事,于是孔目房按着流程,提报给了检正中书五房公事钤记。
本来只是走个流程,检正中书五房公事便拿着草拟好的诏书请其余相公会签,按着朝廷规矩这等诏书不必所有相公会签,只需至少两人会签即可,而杜溢必然是会签署的,但是杜溢乃是首相当然是最后才签署,故而只需一名相公先行签署即可。
当时,狐昌齐尚未返朝,士悦已然罢相,除杜溢外,相公只营丘灏、鹤定国二人,而那日营丘灏循例休沐,唯鹤定国在中书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