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老将工藤重康心中发出怒吼。他须发皆张、红着眼睛,就像四十年前,那个年轻的若狭武田郎党,高举手中的大枪,随着年轻的武田信广,一起突入胡奢麻尹的虾夷大军,一举把对方的本部击溃一样!
然而,当老将工藤重康转过头,看到一片茫然、微微颤抖的蛎崎义广。他心头所有死战的想法,就瞬间被抽空了。
如果再早上二十年,他绝不会有半点迟疑!因为,无论伤亡有多重,只要能打赢,家主武田信广就能带着他们这些郎党,扬名整个虾夷地!而后,凭借家主的传奇威名与高贵血脉,蛎崎氏就能从本州的和国各武家那里,源源不断吸引到来投靠的武士,补充所有的战损!
然而,传奇的信广公已经老了,已经病的厉害,坚持不了多久了。而他也已经六十岁,不是四十岁冲阵的年纪。此刻,作为最年长的蛎崎家老,他必须考虑到本家的未来:一旦在这遥远的虾夷地里,和这支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山靼部族血战,莫名其妙地拼光了蛎崎氏的嫡系武士…
在瞬息百转的思考后,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老将工藤重康的心中,终究还是氏族传承的政治,压倒了武士赴死的军事!他用力闭上了红着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溢满了泪水,颤抖的做出了决断。
老将工藤重康眼中含泪,看着最后三名落马的流镝马武士,被王国冲锋的武士靠近,接着很快刺中倒地。他不再犹豫,也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必须趁着两翼的石狩部族还没有彻底崩溃,趁着面前的山靼武士还没缠上前,就把蛎崎氏的主力撤回去!
老将工藤重康让出过于温顺,以至于很快安抚下来的老马,让蛎崎义广骑上。接着,蛎崎家臣们就立刻带着少主,带着蛎崎氏的主力,飞快的往后方撤退。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二十个年老的蛎崎武士,还有松前守护支援的十个松前武士,决死的举起了长枪!
凌厉的箭雨首先袭来,带着骨箭特有的厉啸,明显是山靼人恐吓的响箭。三十个殿后的和人武士们,有的面露死志,有的神情麻木,更多的是恐惧颤抖。但在工藤重康亲自的殿后鼓舞,与严厉的威胁下,竟然真的没有人逃跑。
和人武士们沉默颤抖,跟着老将工藤重康,一起退到了利于防守的小坡上。这不仅是被统帅的大将所激励,被家老一直以来的威信所慑服,更是因为无比现实的威胁!
如果工藤家老战死在这里,他们却转身逃跑,那真的会被震怒之下的信广公,把全家都贬为秽多!而在这个时代的和国,从武士坠落成非人秽多的后果,完全是他们的家庭,甚至背后的家族,所无法承受的…
老将工藤重康大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而带队的武士长塔米草皱着眉头,喘着粗气,不解的看着面前小坡上的敌人。他都已经套上了沉重的双甲,小跑了数百步,做好了冲阵死战的准备。和人却突然兵分两路,大股部队后撤离开,只留下三十个退到小坡上,准备和他们决死的勇士!
盔甲沉重,很难保持奔跑。武士长塔米草带着一百多围上山坡的重甲武士,喘气歇息了片刻。他一边看着退过山坡的和人主力,一边危险的盯着对面。而对面殿后的和人武士,也紧张疲惫的大声喘气,死死的盯着他们。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厮杀了…
武士长塔米草歇了片刻,正要下令冲锋,祖瓦罗的信使却匆匆而来,打断了王国武士的进攻。
武士长塔米草沉默片刻,鹿部射手的羽箭,已经射死了四个敌人。他转过头,看了看两翼转身逃跑、已经崩溃的石狩部氏族,还有士气大振、如狼似豹追击的北余氏族,这才确定战场的局势,真的已经大定了。
片刻沉默,武士长塔米草长长的呼了口气。没有真的贴身死战,总让他这个血战晋升的军功贵族,感到差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大手一挥,就对周围的披甲武士们喊道。
几名王国武士很快匆匆离去。而凄厉的箭矢声,也伴随着山坡上蛎崎武士的惨叫,不断响起。直到一个年老又凄凉的声音,用没人能听懂的语言,大声的
吟唱起,即将辞世的诗歌来。
武士长塔米草摇了摇头,惋惜的叹了口气。他没有听懂对方的诗歌,但很欣赏对方赴死的勇气。可符合纳瓦人审美的勇士自刎,却被更为实际的鹿部射手们,直接打断了。
在西斜夕阳下,三十个和人武士躺倒了一片,各个身上中箭,血流满了山坡。他们半数重伤战死,半数则被捕了俘虏。而两名神射的鹿部山靼猎手,正兴高采烈的绑住老将工藤重康的胳膊,又为对方裹了一圈中箭的右手。那熟练的绑法,一看就是猎鹿的好手!
祖瓦罗笑意吟吟,放下了手中的神目镜。而周围的北余部族们,都敬畏的看着他,看着千岛部萨满。
寒滨部的大酋长北余河滨沉默着,眼中震撼非常。他看着横尸遍野的战场,看着部族好不容易守下的领地,声音变得沙哑,神情也哀伤了起来。北余寒滨部与寒沼部不同,在这危险的南方,直面和人与其他氏族的危险,更需要可靠的盟友…
片刻后,北余河滨深吸了口气,看了祖瓦罗一眼,就去安抚战后的部族,顺便吩咐起亲信的族人。
夕阳渐渐落尽,霞光映着红海,也映着血色的原野与小丘。阿伊努人的竖琴轻轻流淌,就像流淌的生命,融入死亡与新生的稗田。而两支不同的血脉,也如血流般,渐渐走向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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