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璞心思沉,少眠。对如今的幸福抱有深深的焦虑和恐惧。他迫切地想要给李少卿一个长大后如何报答她的计划,以此来获得安全感。但总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她在学堂留宿的机会,正走到房门口,隐隐听到李少卿和贺修宁的聊天。
“有了连师弟,师父可算是满意了吧。”贺修宁打趣,话语中坦荡的那么一点儿醋意和嫉妒一点也不招人嫌,“富贵不能淫,有傲骨。警觉机灵,有慎心。才思敏捷还勤恳踏实。别说我九岁的时候,现在都比不上。”
“一个连璞对我来说很重要,但要逆转如今的世道,必须靠一群贺修宁。”李少卿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却不容置疑的,“他确实并非池中之物,看起来最能成就大事。我对自己的期望,就是能把他引导成心性和你一样的人。否则…”
李少卿停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父这话说得我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贺修宁笑起来时简直如春光映桃花。
贺修宁最像李少卿了,只是他身上还有人生顺遂带来的天真和纯粹而催生出的脆弱,总给人一种他会为保护别人而付出生命的危险。李少卿不一样,连璞见到她的一眼,确信自己会为了她而死,这无关他因她而有好好活的机会。
为停止无休止的战事、为和平安宁而得以重获新生,连璞真的曾发誓要成为另一个贺修宁。
——
15年后。
看着牢外满身盔甲的陈天然,案前的李少卿敛眸,端起手中的清茶。
“看来,从此,我要叫你一声陛下了。”他身上浓厚的血腥气熏得人难受,这清茶也腥了,李少卿盯着茶面看了半晌,手一扬,泼在了地上。
“天下人是否认我这个陛下,全看先生您了。”陈天然凝眸,“贺修宁有大才,我不舍得下手,你去劝劝吧。”
“你说。”李少卿轻笑一声,重新给自己上茶,“我最好的学生是谁?”
“贺修宁?”
“连璞。”李少卿看着他,“贺修宁不会反。我和所有人说过,无论如何得拥护新王,无论是谁。新朝,不能再以臣子杀王登基为始。他没告诉你?”
这个名字似乎让陈天然想起了些有趣的事,他笑了一声,眉眼微妙,是险胜的人特有的倨傲:“若你肯见他,我未必能成功。”
“你一定能成功。我要的太多了,给的太少了。”袅袅而上的热气盖住她的眼睛,她的声音也好像变得悠远,“根基没变,只是一场战争,一家之国怎么会变成百姓之国。本就为了功名利禄而反的人,怎么会克己奉公。除了长幸军,军心全是你的。连璞,只是让我没有兴趣再继续粉饰太平了。”
“连璞投向你,说明他看清了这点。贺修宁没有,所以他不是我最好的学生。”李少卿将清茶饮尽,随后沉沉看着杯底,“一个连璞对我来说很重要,逆转世道,需要一群贺修宁。”
“连璞要的可不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他本可以如你所愿,成另一个贺修宁。是你,不懂人心。”陈天然微笑着说。
“屈服于男女情爱,与屈服于侯服玉食,没有区别。”李少卿缓缓摇头,“我失败了。”
“不是只有你李少卿能开太平盛世,”陈天然很讨厌她这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没有民安学堂,日月星辰照样东升西落。”
“你当然能。每个朝代的起始都辉煌都太平。但我想要的不是几十年的昌盛。只要江山还掌握在一家手里;只要少数人依旧能毫无顾忌地操纵、压榨大多数人;和平与战乱,就只会周而复始。你总认为几个聪明人就能开太平盛世。所以,调走连璞对你来说是我犯下的大错。可对我来说,没有将百姓福祉放在第一位的将领不能太立高位。”
陈天然的睫羽上沾着凝固的血,这一点阴影让他的瞳孔更深。他敛眸沉思半晌,随后轻笑着说:“不愧是民安学堂的创造人。以前不敢杀你,如今…不想了。”
“让我回长平。我保证长幸军归顺,连璞和贺修宁的兵权上交。”李少卿看着他,眸中闪烁着让陈天然疑惑的陌生清光,
“你要在长平改根基?”
“让我回长平。”李少卿站起身,平视他,白日的光落在她的发丝,端正得像玉石观音像,“裁掉长平三分之一的官,军队完全由温都掌控,你可以派人监视我一举一动,若有反心格杀勿论。三年后,我能每年给你一成国库的收成。”
“行啊。”陈天然笑了笑,他一眯眼,血痂星星点点洒在他的眼下,“留在温都连府、每天和连璞用晚膳,明年今日,就是千里马携千金载你归乡之日。”
“好。”李少卿应得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