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话,已没有说的必要。
她已经欠他那样多,总得还上些。
她的眸光滞了瞬,又滑向他还未痊愈的左臂,最后只低声笑道,“他确实好本事,长了那样硬的翅膀,左右是没什么好商量的。"
贺兰泽饮了口茶,呼吸平缓了些,仿佛有些误会了。他道,"你这话,听来颇有几分不欲回去的意思。"
“但是,孤不留你了。”他最初的笑意已经消散无几,眼中剩下的是深思熟虑后的平
静与理智,还有残留的一点疲惫。他道,"不瞒你说,你阿弟此番前来,除了前头孤与你讲的他的各种谋划,他还做了最直接的一重行径。""数日前,孤表妹贺兰芷代孤阿母从青州过来探望孤,如今落你阿弟手里了。你阿弟之意,两厢交换。"
“孤生于世间二十七载,年年月月受母呕心教养,却极少奉孝于膝下。前头二十年自为大业奔波,便也无可非议。后七年——"
贺兰泽起身至东窗口,推开窗户,回首道,“你过来。”
谢琼琚下榻上前。
外头的雨有些大了,又起了风。她想起那个雨夜,不由在他身后驻足,转身寻了件风袍给他。许是去而又返,惹得他侧身望过来。
这屋里自她住下,他统共来过一回,自然不会有日常的衣衫。唯一的一件风袍,还是四月初六那晚留下的。衣袍已经在她臂弯间,四只眼睛落在一处,面对着这样一件衣裳,莫名有些尴尬。"你的手不能……"谢琼琚这样一开口,气氛便愈发凝固。
周遭沉寂了片刻,唯风雨声响亮。原是两人间,来来回回数不清的伤痛。
“给孤披上吧。”贺兰泽打破静默。
谢琼琚捧衣上前。其实要避风雨,合窗退后一步亦可。但贺兰泽坚持立在那处,便是有目的的。
“后七年——”他接过上头的话,"孤伤着,静养身心,原是可以陪侍阿母的。但也没有。不仅没有,孤甚至极少与她见面。一来是为避她连番催婚的举措,不厌其烦;再来便是为了外头那一园子的梅花。"
最后的话语落下,谢琼琚给他系飘带的手哆嗦了一下,抽成一个乱结。待回神只将头埋得更低,匆忙解开。
贺兰泽低眸扫过,由她来来回回没有章法地翻拉,最后彻底扣成一个死结。他轻笑了声,放下她的手,示意她转身往外望去。
"边地难有沃土,唯辽东郡这处最宜梅花种植。满园的梅树,孤七年前重伤初醒后植下,数年间已亭亭傲雪。孤见梅花如见故人,七年来居于此,只当与妻同在。故错过许多母子相聚的时光,幸得由舅家表妹代孤奉母。是故没有将她置于敌营不顾的道理。"
“令弟此招,想来乃推己及人。毕竟他与你,从来感情至深。若是孤不放你,怕是这边
地干戈难平。自然,便是放你归去,这兵戈总也不会停歇。他千里而来,没有只为私情,其余空手而归的道理。但是至少那时再战,总是各自亲人在侧,不必眼睁睁看手足沦为祭旗的质品。"
“退一步说,也算不上交换。孤处,本就是你想要逃离的。所以,你走吧,我们彼此与亲人团聚,得战前一刻团圆的欢喜。”许是一下说了太多的话,至后头,贺兰泽的气息不甚平顺,带着微喘,嗓音喑哑颤颤。喉间发痒,忍不住扶上廊住掩口咳嗽。
隔着茫茫春雨眺望楼下梅园的人,本在他的话语中浮想,眼下被他这一阵急咳惊到,本能地回神欲要扶上他。
然而,他却冲她摆手,止住了她动作。只合眼缓了缓,将眼中泛起的一层氤氲的血红压下,换作虚无的笑,"……到此为止吧!"
谢琼琚伸在半空的手,指尖上生出幻觉,仿佛是他袖袍上云纹刺绣绵密的触感,恍惚间传入四肢百骸。一阵大风扬过,将她激醒,于是她将手慢慢垂下。把目光和神思全部凝在他身上。
相比他前头端方平和与她说,忘记彼此不堪,多记好时光,这会他眼中泛起的失望,话里的怨怼才是从丝丝溃散的理智缝隙里,从心底喷薄出来的不假修饰的情感初衷。
尽管他今日话多,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听取和思考。然到这会,这样一点意思,她还是能看到听到的。
"对不起……"除此三字,她已找不到旁的语言,只是心跳的愈发厉害。
她愿意回去,但是她还有个女儿不曾安顿好。
当日若非还有一个孩子值得她牵挂,她根本不会从那场火里挣扎出来。那样不堪的人生,烧光了方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