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十指插进头发里,狠狠向下抓着,几缕鲜血从柔软的黑发间滑落,沿着侧颊流到下颌的位置,汇成黏腻的一滴,“啪嗒”掉在土里。
“师尊,你知道吗?他居然打算用那把神兵‘却邪’,去讨好凌风陌,讨好曾经把他像狗一样对待的混蛋,这样的奴颜媚骨,是为了什么?只为给他的儿子我,赚一个安安稳稳,不愁吃喝的下半辈子!”温辰猛地抬起头来,双眸中炽烈的恨意破碎,不过转瞬,就被自卑占满。
他哽咽道:“师尊,我就真的这么没用吗?没用到,要他牺牲自己最后的尊严,去博一个我一点都不想要的结局……”
“我是不是太让人失望了?没有他们的保护,我,我不能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就像我爹说的那样,我是个生于长于道修之家的孩子,却也是个生来就没有灵根的废物,我也不想这样,我也在努力,努力和其他人一样,可是,可是……师尊,你是不是也很讨厌——”
话未说完,温辰就感觉到有人将他搂入怀中,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叶长青以一种两相依偎的姿态,把他头按进了自己颈窝,一只手力道轻缓,顺着他脑侧黑沉沉的发,低声安抚:“不是的,小辰,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相反,你做得比许多人都要出色,都要闪亮……没能早点遇到你,早点给你一个家,是师父的错,以后师父会好好弥补的,没事,没事,别再想了,你是雪月双仙的儿子,我叶长青的徒弟,日后是要上天入地的,怎么可能是废物?”
在他轻声软语地劝慰下,温辰闷闷地“嗯”了一声,像个被逼到了极致,彻底放弃抵抗的幼狼,张开无力的爪子,抱住了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怀里,少年的话语声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师尊,你知道吗,我多想恨那个恩将仇报的李铁匠啊,恨他的愚蠢可笑,居然以为区区一个凡人,能从银面血手的掌握下逃命出来……那是我娘唯一一次对外泄露了行踪,只是为给他那才到人大腿高的儿子寻个好师门——”
“你可能觉得她多管闲事,别人家的孩子,将来修不修道与她有什么干系?不,不是的,她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我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她是心疼我爹,心疼他遇人不淑,心疼他只因天赋太过出彩,就被亲传宗门害了一辈子。”
“李铁匠,那个李铁匠!”颠三倒四地,说着说着,话题又转了回来,温辰躲进温软的避难所里,溺水一般,说话模糊不清,“好长一段时间,我逼着自己恨他了,可实在恨不下去……他做了什么?他只不过做了一个普通凡人所以为的,最大的努力——抛家弃口,星夜狂奔,你说,在碾死他跟碾死蚂蚁一般的敌人手中,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这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了吧?”
情绪已经到达顶峰,温辰疯狂地摇头:“我好害怕,那夜的火真的好大啊,我爬了那么久,才从隐龙阵中藏得极深的小路爬上来,我看到那些魔修了,他们杀了我最亲的人,可我除了躲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做不了!!!”
“人都烧成焦炭了,只有那对凤凰石钏子还在……海枯石烂,至死不渝,我懂,我都懂,可是,”一直以来,他拼尽全力忍住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满襟,大恸道,“她才戴了三天,哪里会有什么永远——”
思维逐渐变得混乱,眼前的记忆画面终于失去章法,前一刻还是刚下山时蔚然深秀的丛林,后一刻便成了尘土飞扬的官道,来去车轱辘声和马蹄声轰隆,再转瞬,山火烈烈,烧得视野里一片狼藉……像一整章的画本被撕得粉碎,抛上天空,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目之所及,什么颜色都有。
少年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抱头,小臂紧紧贴在头的两侧,眉心锁死,脸色灰败,牙关颤抖不息,让挨他很近的人,甚至都能听到那“咯噔咯噔”的碰撞声。
——就快要到最难捱的地方了。
叶长青抱着他,面对八方蔓延上来的山火,镇定自若,一边给他拍着背顺气,一边轻轻道:“不怕,一切有我,若是坚持不住,我会强行带你出去。”
“接下来,它向你要什么,你就给什么,但有一点须得记住,想破梦境而出,回忆里,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千万,不要对魇灵说谎……”
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终极风暴席卷而来,浓烟,魔焰,困兽的哀嚎,厉风的吼叫,身周的一切流离失所,却丝毫影响不到梦境之外的二人。
不远处,同时出现三个画面,叶长青看在眼里,被震惊地难以言表——
小筑前絮絮低语的黑衣魔修,石室中背对背被绑在一起的两具焦尸,还有趴在小山坳里,拼了命忍耐的白衣少年——
“咔嚓”一声,松枝折断,一星流火直坠下去,正好落在他后心的位置。
火遇着织物,肆意蚕食起来,不多时,他背上就成了一片火原。
身边两尺外有个水洼,已经快被漫山遍野的热气蒸干,救星就在眼前,可他硬是不敢翻一下身。
魔修就在头顶的石子路上交谈,像把随时悬于颈上的利刃,稍有动静,便一刀两断。
皮肉都烧糊,牙咬得落血,少年像只垂死的鱼,在烈火下,一点一点,生生被敖干性命。
三丈外,叶长青怔怔地看着,坚强如他,眼眶竟也控制不住地湿了,微微张嘴,无声地道:“孩子,哪怕就动一下,就一下,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上这个,再刀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