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想图个善终。虽说在宫里,顺利活到七老八十也享不到儿孙福,还是孤老冷宫,白发昏眼地死去。
但能老死总好过冤死、枉死、病死。
赵太监选择程丹若,图的不是权势地位,是一个善终。
她眼里看得见人。
看得见安乐堂里的病人,看得见妖龙案中惶惶的宫人内侍,看得见承华宫的上上下下。
主子们的慈悲像天上的云,虚无缥缈,只偶尔遮蔽一人。宁国夫人的良善却是扎根在地上的乔木,狂风暴雨时,在树冠下躲一躲,就能安稳避过。
杨首辅见赵太监滴水不进,又不好强闯,便问:“皇贵妃呢?”
“皇贵妃忧心太子殿下,回宫里去了。”赵太监笑道,“那位才是真佛啊。”
杨首辅脸一黑,虽然没证据,却笃定自己被摆了道:“你们见风使舵的本事够快的。”
“元辅何必为难咱们这些奴婢。”赵太监慢条斯理地说,“咱们眼睛小,只看得见主子,其余的事儿,你大人有大量,多担待。”
杨首辅皱紧眉头。
依他所见,皇帝的遗诏还没多少人知道,宁国夫人不过是借着皇贵妃的名号,暂时收服了一些人手,其中当然少不了洪尚宫和石太监的帮衬。
可她毕竟是外命妇,名义上,太后才是后宫的女主人,底下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快倒戈。
莫非,太后的身子真的不好了?杨首辅这般推测着,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一个孤女,一个只在宫里待过两年的女官,一个侍郎的妻子,阖宫上下数万心思各异的宫人内侍,难道听说她的名字,就立马心悦诚服?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不可能。
-
恭妃回到了乾阳宫,立即寻到程丹若,和她说了瑶华殿的情形。
程丹若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太好了,我真怕首辅请了太后出面,让她听政监国。”
恭妃微蹙眉头:“只要拦住他们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程丹若道,“他们很快就会亲自来见你,只有度过这一关,才能算安全。”
荣儿察言观色,立即问:“娘娘是太子生母,他们能如何?”
程丹若摇了摇头,耐心解释:“如你所言,娘娘是太子生母,朝臣们无论心里如何作想,礼数是决计不会差的。尊娘娘为太后一事,也是顺理成章,但娘娘要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想拿这个做人情,与娘娘交换些什么,那就是在欺负你不懂事了。”
恭妃问:“这话如何说起?”
“娘娘是皇贵妃,陛下还未封你为皇后,难免有人以此为借口,先说尊娘娘为皇太贵妃,随后再有一人说该为太后,前头一人便会退让,又说起太后之事。”
程丹若笑笑,“依娘娘看来,太后该怎么尊奉为好?”
恭妃低头想了想,感觉似乎跟上了她的思路:“我记得,太后是本生太后,并非皇太后……”
“陛下临终前,曾命我复为尚宝,可见是属意娘娘。”程丹若叹口气,“太后那边毕竟有齐王故事,想必陛下心中也有顾虑。”
恭妃对女官的编制不太熟悉:“尚宝?”
“尚宝掌宝玺,太后若要复辅国将军之位,就得拿到天子印玺。”程丹若道,“不能让他重归朝堂,他可是太后看着长大的。”
恭妃立时警觉:“不错。”
“娘娘,你是太子生母,没有不封太后的道理。”程丹若道,“我问过外子和侯爷,他们都会一力保取娘娘,您勿要担忧。”
得到这样的承诺,恭妃虽然也觉得自己该得太后之位,此时也要松口气,放下心来:“那太后……”
“既然陛下定的是本生太后,娘娘照做就是了。”程丹若道,“你也知道,当初归宗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朝臣均有微词,娘娘若是退让了,那群人最守礼法,免不了要拿娘娘的身份说事——您又何必为了太后,搭上自个儿?”
恭妃想了想,把这番话在心里翻滚两遍,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