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斥,“你素来忠心,唯独这事做得不甚明白——大郎才是最要紧的。”
程丹若半点不想触怒这个临终的病人,立马伏首请罪:“臣该死。”
“朕要的不是请罪。”皇帝头晕脑胀,感觉整个人像是溺水在即,说不出的痛苦与憋闷,“朕要你发誓,今后必定尽心竭力地辅佐大郎。”
辅佐?程丹若听出了不同寻常的话音,来不及多想,盘桓在嘴边的话也就从刻板的“是”变成了毒誓。
“臣发誓,一定对太子殿下尽心竭力,凡有懈怠,不得好死,死后无人祭奠,不得安宁。”
虽然没有万箭穿心,赴汤蹈火,下十八层地狱之类的狠话,但在古代,死后没有香火祭祀,不能安枕,也是极其可怕的事了。
皇帝面色和缓,又补充了两句:“二郎也是,他身子弱,你要多多照看,不要让人欺辱了他……要教他们兄弟和睦,互相有爱。”
“是。”她应下,却道,“骨肉亲情是斩不断的血缘,无须臣多置喙,太子殿下和齐王也会手足和睦,互相扶持。”
这话很套路,架不住皇帝就是想听。
将死之人,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别说她说的质朴,再夸张点他都愿意听一百遍,好像听得好话越多,越容易成真。
皇帝轻轻呼出口气,又看了眼襁褓中吃手的孩子,费力抬起手指,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颊。
柔软脆弱的婴儿皮肤好像最薄的纸,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他不敢多碰,一触即分。
“抱回去吧。”皇帝疲惫地说,“朕乏了。”
“臣告退。”程丹若起身抱过孩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珠儿一脸渴盼地迎上来:“夫人……”
“陛下给齐王赐了名。”程丹若微笑着安抚她,“以后二郎也有名字了。”
珠儿眼中迸出惊喜的亮光,好在知道这是乾阳宫,皇帝病重,不敢多露笑意,轻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程丹若打开怀表看看时间门,差不多到了喂奶的时候。
她琢磨要不要带孩子先走人,皇次子不是长子,不需要一直留在这,祝沝已经得到了他该得的东西,再多的恩宠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皇帝刚才随口说的“辅佐”二字,让她心里产生了一些想法。
照理说,皇帝一死,幼主继位,都会由太后或太皇太后听政,与其他顾命大臣一起辅佐幼帝。
恭妃是生母,又是皇贵妃,铁板钉钉的皇太后。
程丹若暗示贵妃出家,首要目的是保住她的性命,免得皇帝生疑,提前把人带走了,其次,也是想保住恭妃的地位。
她们毕竟是名义上的姐妹,恭妃坐稳皇太后的位置,她能发挥的余地就更大。
总不能让太后上吧?她们俩有仇。
但皇帝已经不止一次透露出对恭妃的不满。
这点其实很奇怪。
在程丹若看来,田恭妃除了有些过渡溺爱孩子,其他没什么问题。新手妈妈第一次带娃,又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不满个什么劲儿?
他管过几个钟头的孩子?
不过,腹诽归腹诽,程丹若不会天真得帮助恭妃,改变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大恩似仇,帮衬也是,关键时候拉一把是良心,其余的少做少错。
人心最难捉摸,唯有自己最可靠。
程丹若吩咐奶娘给皇次子喂奶,有力气吮吸了,还是自己喝奶锻炼得好。她则走到门口,挑起棉帘子向外看。
鹅毛大雪飞扬,丹陛空空荡荡,不见往年热闹的花炮。今年连鳌山灯都没了,除夕夜的下午,这座宫廷依旧是一根绷紧的弦。
天空一片茫茫灰色,金色琉璃瓦覆盖积雪,红墙却愈发鲜艳,远处是呵着手脚扫雪的宦官,好像一团焦黄的风滚草,宫女们蜷着身子,自回廊下快步走来,臃肿的棉袄被吹得怪模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