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熙知道外戚很麻烦,因此,虽然逮走了何郎君,却没对他用刑,只是公事公办地审问贺书生的事。
何郎君说,他确实认识一个姓贺的书生,不过却不知道他和谣言有何关系。
他是因为买古董字画结识对方的。
何老爷是裱糊匠,以前家境十分一般,但何郎君自小在父亲的店里长大,特别喜欢字画,没条件的时候就看看,现在姐姐成了宠妃,家境殷实了,他又是唯一的男丁,不愁银钱花销,就入了古董字画的坑。
古董水深,字画水更深,市面上好的仿作似模似样,外行人分辨不出来。
何郎君上了两次当,第三次掏钱前,贺书生阻止了他,戳破了店家的骗局,还告诉他该如何分辨某些名人的真作。
何郎君十分感激,请他吃饭,得知他从前也是书香门第,到他这一代败落了,但以前富贵时养出的眼力在,就凭这混口饭吃。
何家是外戚,何郎君也没什么架子,见他有真本事,就说拜他做师傅。
贺书生说今日帮他,只是因为同是山西人,不忍老乡受骗,拒绝了拜师。何郎君却苦苦哀求,最终他同意教自己怎么看古董,两人时常在市井闲逛,淘换一些古董器具,关系还算不错。
但当段春熙问,贺书生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他却一问三不知,只道:“贺先生家中潦倒,我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并不敢多问。”
段春熙又问他,是否知道贺书生平日都与谁来往。
何郎君道是不知,只知道一个地址。
段春熙派锦衣卫调查,结果街坊邻居说,这家人只住着个鳏夫,无儿无女,靠卖字画算命为生,听口音是山西陕西那边的,日常就一个年轻后生常来找他。
按照他们的描述,后生就是何郎君无疑了。
审到这里,傻子都明白,何家已经被套了进去。
段春熙不敢擅专,请示了皇帝。
皇帝还没到昏聩的程度,冷冷道:“何家升斗小民,岂有这样的眼界与能耐?给朕查明白,背后到底是谁在搅风弄雨。”
京城妖物横行不过一月余,各地督抚却已半含半露地透露消息,说山东、江南等地,谣言四起,百姓自言遇妖者甚众。
这么大的阵仗,无疑更让他确信,谣言背后有一张蓄谋已久的惊人大网。
而这绝不是何家能做到的,何家只不过是幌子,也是离间计。
“是,臣一定查分明。”段春熙得了皇帝金口玉言,心里就踏实了。回去后也不放何郎君,将他关在诏狱掩人耳目。
诏狱此时关了多少人?每天受刑的更不在少数。
血肉模糊的人拖出去,更模糊地拖出来,空气是混合着血腥与尿骚的怪味,惨叫声在封闭的空间不断回响,好似十八重地狱的受难场景。
何郎君几时受过这样的惊吓,吃不好睡不好,没两日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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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花园,八角亭中。
香炉散出袅袅烟气,桐荫浓翠,蝉鸣阵阵。
丰王替面前的书生倒了杯酒:“近些时日,宁先生辛苦了。”
“王爷言重。”坐在他面前的书生约四十的年纪,但头发乌黑,胡髭整洁,身穿直裰,口音更是一股江西味,“晚生愧不敢当。”
丰王道:“先生过谦了,若非你自前年起便与何家搭上了关系,这次还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宁先生微微一笑,他就是贺书生,可却不是北方人,而是江西人。
丰王的封地就在江西。
昔年皇帝无子,召各藩王入京之际,他就投靠了丰郡王,成为了对方的幕僚。之后十余年,宁书生不曾上京露面,反而留在江南活动,一边招揽贤才,一边为丰郡王积累好名声。
江南不少才子文人都受过丰郡王的恩惠,或是替他们求情,或是打点人脉,与士族关系极好。
尤其这两年,杨奇山专横,大力提拔北人中人,排挤江南文官团体。此前大规模外放的京官中,三分之一是江南籍的官吏,他们被调到地方为政,远离了权力中心。
江南文官团体自然有所不满,抱团成党,对抗杨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