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叫春儿,和大多数宫人一眼,她也是京畿穷人家的女儿,活不下去了,正好遇到采选,便被挑进宫伺候人。
春儿不留恋穷困的家,她是家里老三,也可能是老四,反正爹不疼娘不爱,吃不饱也穿不暖。
比不得宫里,再冷的天也有一身袄子,一口冷饭,故而踏踏实实地学艺,凭借一手绣活儿,被送到秀女身边伺候。
她运道很好,碰见了昔年的尹太后。
彼时,尹娘子样貌秀丽,身量不高不低,圆润康健,是宜男相,被齐王的生母选中,做了王妃。
她手艺好,人本分,就一直跟着,陪尹娘子做了王妃,做了陛下生母,又成本生太后,自己也变成了春姑姑。
人人都知道,春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得意人,最受太后信赖。
春姑姑对太后也确实忠心耿耿,但既不是受了恩惠,也没有救过她性命,而是自她进宫起,大家就知道要对主子忠心,主子好,她们就好。
今夜,她本是要为太后守夜的,可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扰乱了她的心绪。
承华宫生了皇子。
齐王又悄悄遣人通报,说陛下陷于黑龙潭,要和娘娘拿个章程。春姑姑心中惴惴,思前想后,还是悄悄唤醒了太后,将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
太后主要伤及两处,一是棚子倒塌时摔了跤,有点脑震荡,躺了半天已经缓和不少,二是被孔雀扑咬去挡,骨折了,这会儿也由顾太医好生包扎过。
她比白昼清醒不少,听说皇帝生死未知,连声叫人去救。
春姑姑提醒:“您已经吩咐过贵妃了。首辅大人传话进来,道是已经派了京营的人去密云,陛下定然无虞。”
是的,忠心如春姑姑,也绝无弑君逆上之心。
尹太后却依旧焦急:“你也瞧见了,这地动何其厉害,皇帝在外头,有个什么不好可怎么办?”
春姑姑劝道:“陛下是天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顿了顿,悄声道,“我方才听说,慈庆宫那边探头探脑的,娘娘,这不得不防啊。”
尹太后亦忌惮丰郡王,皱眉道:“我儿千辛万苦回来报信,他留在密云,莫非意图不轨?”
她享尽人间富贵,对外朝事不甚清楚,怎么想都想不出所以然,便道:“派人去请齐王进宫。”
“娘娘,有宫禁呢。”春姑姑好言相劝,“齐王深夜进宫,给有心人知道,指不定怎么谣传,还是待天亮再说。”
尹太后一听,也觉有理,支着额头道:“我糊涂了,你说得是,明日一早再叫他过来。”
她记起之前的事,随口道,“我怎么听人说什么喜不喜的?皇帝出了这等事,谁敢胡言乱语?”
春姑姑忙解释道:“娘娘,是喜事,承华宫诞下了龙子。”
皇帝是头一回生儿子,太后却不是头一回抱孙子。
她先是微露笑意,真心实意地为皇帝高兴了会儿,可马上记起现在的情形,眉头又紧紧皱起。
“这孩子生得不是时候。”尹太后叹了口气,面对心腹,也不必掩藏什么,直言不讳,“刚刚地动,人心惶惶,皇帝又生死不知,这……”
她话都到嘴边了,可想了想,还是把“克父”二字咽了回去。
然则,不说出口,不代表心里就没情绪。
骨折的手臂一阵阵刺痛,让养尊处优的太后难以忍受,语气也苛刻起来:“这种时候四处嚷嚷,未免太过轻浮了。”
春姑姑明智地没接话。
她只是提醒太后:“娘娘,再怎么说,那也是陛下的亲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丰王得利。”
春姑姑很了解太后,陛下无子,娘娘必定是赞同齐王兄终弟及的,但如果皇帝有亲儿子,娘娘就可有可无了。
反正不要是丰郡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