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亲生儿子,从未见过的侄子,至于吗?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有很多,加强帝王权力,排除异己,或是别的什么,但程丹若却觉得,最要紧的并不是政治目的。
“人想认亲生父母,是本性常情。”她道,“若有一天,要姜先生不认生母,只认嫡母,让你做嫡长继承家业,你可愿意?”
姜元文沉默一刹,斩钉截铁道:“家财万贯,焉能比骨肉亲情?”
娘是妓-女,也是亲娘。
“这就是我想劝先生的理由,”她叹息,“人情不讲道理。”
皇帝在位多年,手段老辣,如果是为了政治目的,自可用别的手段,未必要拿亲爹妈做筏子。
他这么做,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想这么做”,而不是“只能这么做”。
这就使得此事变得极为棘手。
皇帝是人,有人的私利,也有人的私情,却早已有别于普通人。君权给了他与众不同的“人性”,或者说“神性”,那就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
所以,皇帝当越久,越容易将自己个人的喜恶置于是非之上。
古往今来,君王求长生、宠妖妃、立幼子,皆是如此。
程丹若不看好反对者,即便他们能成功,也必定头破血流。为此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
说到底,帝王家什么破事没出过,江山易主也不是一次两次,管你大宗小宗,有本事禅让啊。
但姜元文望了她眼,抿口酒,道是:“人情未尝不是天理。”
程丹若顿住,少顷恍然。她就说,他这么个行事做派,怎么也不像是理学家,果然又是一个心学门生。
“莫非是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她笑问。
姜元文却打起了哑谜:“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程丹若道:“先生来贵州也有一段时日了,有没有发现此地多山?”
姜元文纳闷了:“自然。”
“山如何?”她问。
姜元文错愕,可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只好想了想,道:“秀丽奇骏,千崖百岭。”
程丹若笑了笑,为自己斟酒:“自我来贵州,时常好奇一个问题,昔年阳明先生见这山水,为何能悟道呢?”
姜元文道:“阳明先生心中有道,一遇清净地,便云销雨霁,自然显露。”
“或许,但贵州的山水也与别处不同。”程丹若举目四望,哪怕在城里,都能看到周边的山峦,云雾缠绕,如泼墨山水,写意潇洒。
“‘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我总是想,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面对这走不出的山和水,心底可曾绝望?”
姜元文愣住了。
“人心如果是天理,那大多数人的天理,就是穿衣吃饭。”她平淡道,“这就是我的意思。”
姜元文默然片时,欲言又止。
谢玄英适时加重了脚步声,阻断了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