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自到任,便在钱粮的军务中挣扎,还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地方:“为何?”
程丹若道:“前段时间,我经常上街闲逛,和苗人攀谈,有位妇人,得知我在收药材,每日都去山里挖草药,差点摔断了腿。爬着到集市,只为求我多收一点草药——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头。
“她家欠了巨债。”程丹若道,“高利贷。”
谢玄英不知此时,但稍稍一想便也知道个中因果:苗人耕种技术落后,许多深山的寨子,还在刀耕火种,粮食产量低,遇见天灾,便不得不借债度日。
毕竟,一旦被收编户籍,苗民就需要交税了。
“军官放,汉人富商放,苗民里富裕的也会放。”她大摇其头,“许多苗民都欠下巨额利贷,不得不出卖田地。”
谢玄英深吸口气:“还有吗?”
“有,贵州那条街上,我买香粉的那户人家,最近办了丧事。”程丹若道,“老板的儿子外出进货,在路上被苗人劫去了银两不说,人也没了。”
谢玄英哑然。
他们到贵州的路上,不知多少次碰见强盗团伙,只是见他们装备精良,一个个都没敢动手而已。
“在许多汉人眼中,苗民喜好抢掠,都是野蛮之人。”
她继续说,“除此之外,我还遇见过官兵驱赶贩卖药材的苗民,强征苗民贩运粮食,每石给钱七百文。”
谢玄英:“……”
往湖广买粮是他的命令,每石7钱,但算上雇佣民夫、船只耗费之类的损耗,账目上差不多1两银子。
就给苗民买粮的成本钱,让他们自掏腰包来回,免费干活,人工钱呢?
“我会叫人严查。”他面无表情道,“已经去了的,回来补发。”
程丹若点点头,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道:“你发现没有,剥削欺压苗民的,是汉人官商,受到苗人滋扰,家破人亡的,是汉人的百姓。”
其实,贵州的情形并不罕见,说到底,就是统治阶级在剥削被统治阶级。
但因为民族问题,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间就有了仇怨。
谢玄英皱眉:“整顿吏治是藩台的职责,我怕是不好插手。”
三司职权分立,反而不像知府,样样都要管。他这个参政是专门为军务而设,且如今,战事才是最要紧的,腾不出手来。
“我们就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程丹若思索道,“我想去军营待段时间。”
“我明日再带你……”谢玄英后知后觉,“你是何意?”
她平静道:“我问过了,军中没有大夫。”
谢玄英无奈地看着她。
现在的军营像个火药桶,她也不怕炸了。
“早上去,晚上回。”程丹若道,“我们不能期望底下受苦的百姓体谅对方,要想汉夷友好,该我们以身作则,先做出姿态。”
谢玄英一时沉默。
这话说服了他,是啊,怎么能奢望百姓知晓大义,主动弥合关系呢?教化本是官员的职责。
“罢了。”他道,“正好我手上没什么大事,我们一起去。”
她微微弯起唇:“嗯。”
黎哥满脸淤青地端走了自己的碗。
给他打饭的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舀了勺肉汤,肉类的油花漂浮在水面,带着独有的光泽和香气。
哼。黎哥心里不屑地喷了口气,他们今天赢了,照规定就有肉汤,对方再不爽也不能违反军令。
他一手粟米饭,一手汤,蹲到角落里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