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十八年的夏夜,于美娘将一包药倒进了丈夫的罐子。
家里就一间屋,煎药的时候,她的丈夫始终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她的动作。她心跳如雷,浑身冒着冷汗,拿药包的时候手都在抖。
可丈夫并没有起疑,因为她紧张的时候太多了,一做不好就要被打,没有犯错也会被打,一天中大多数时间,她都这样害怕。
就这样,她解开了药包,把里面的药材全部倒进去。
这很正常,不是吗?
但于美娘知道,那是两天的份额。她的丈夫一喝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于美娘没有带任何行李,只在怀中揣上银两,就抱起石头,在下午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村子。
人家问她:“石头娘,你这是去哪儿?”
于美娘死死抠住手指,照着彭万年的吩咐回答:“孩子有些难受,去寺里讨碗符水喝。”
这时,程丹若和惠元寺的第一次义诊还在,村子里很多人都去过,有病看病,没病拜佛,故而全都没有起疑。
就这样,于美娘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家,黄昏时分和彭万年会合。
两人私奔了。
天地浩大,彭万年倚仗勇武,一口气带着于美娘和他的便宜儿子石头,直接跑到了河南。
他会些拳脚功夫,体格又高壮,便寻了家颇有善名的富户,自称与妻儿是从山东来的,家里遭了倭寇,如今无处安身,自荐做个护院。
这户人家心慈,且也不太在意流民的来历,见彭万年有点本事,便留下了他们。
于美娘怕被人发现踪迹,深居简出,闷在家里纳鞋底子。
这段时间,她过得既幸福又恐慌。
幸福之处在于,嫁给前夫五六年的时间,除了怀孕的几个月,拳脚相对少些,一直都在痛苦中度过。
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新的,新的未愈,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最崩溃的时候,她跪在惠元寺下的山脚,对佛祖磕头,问佛祖,我生平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为何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她也问僧人,僧人说,是她前世作恶,今生偿还罢了。
于是渐渐麻木,渐渐忍受。
直到——又遇见了彭万年。
在河南的一年多里,于美娘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她才发现,“丈夫”并不是魔,石大才是,彭万年不是。
彭万年会给她买花戴,会心疼她熬夜做活伤眼睛,会带石头出去买糖吃。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石头都逐渐忘了亲爹,以为彭万年就是自己的生父。
日子太美好,于美娘总担心这是留不住的。
她害怕某天醒来,彭万年被人打死了,而她被拖回老家,关在地窖里饿死,或是直接沉塘,又或者干脆卖到脏地方,永远出不来。
可就是这么恐惧,她也不后悔。
不逃跑,她从来不知道,日子可以是甜的。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人找过来。
彭万年也安心了。
“石头慢慢大了,总要读书。”他谋划,“这两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咱们买两亩田,以后就安定下来。”
于美娘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他说下地狱去,她也毫不犹豫。
“我听你的。”她摸着熟睡的儿子,“咱们去哪儿?”
彭万年已经打听过了:“山西大同府,那里在招募流民垦荒,能垦几亩,以后都是咱们自己的。”
于美娘担忧道:“那离边境太近了,会不会……”
“你可知道现在的大同知府是谁?靖海侯家的公子!”彭万年啧啧称奇,“你不认得,我在惠元寺可没少听过他,圣人跟前的红人,要是真有危险,还能让他去那里当官?现在鞑靼和咱们停战了,还做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