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高力士匆匆从勤政楼上跑下来,走到李林甫身边:“圣人将库房中几株皇家珍藏的灵药赏赐给了右相,特意让老奴转告右相‘爱卿只管养好身子,朕日后还要倚仗爱卿’。”
李林甫垂着眸子,没有说话,看着仿佛病重到已经开不了口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柔和媚上,临到死了,他不愿意再做那副柔佞模样了。
最后还是李岫代替父亲跪下谢恩。
高力士也没计较李林甫的失礼,他颇为感伤看了看自己的老伙计,走到舆前蹲下,主动抚上了李林甫瘦弱苍老的手,仰视着李林甫那双浑浊的老眼。
“老伙计,莫怪圣人,圣人也是听信了杨国忠的谗言。”高力士语气中带着一丝感伤。
李林甫是圣人的旧臣,又何尝不是他的旧人呢。他认识李林甫比圣人认识李林甫的时间还要更长,当初李林甫能在圣人身边出头,正是他和武惠妃一同在圣人面前举荐了李林甫。
武惠妃、李林甫,还有他,三个人抱团往上爬,武娘子成了宠冠后宫的武惠妃,他成了圣人最信任的宦官,李林甫也成了权倾朝野的右相。
如今看来,倒是他这个最不成器的老家伙活得最长。
李林甫依旧没有睁眼。
高力士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叹息一声,叮嘱李岫照顾好老父,便离开了。
舆轿又把李林甫抬回了右相府,李岫跟在舆边,面露不忿。
他也觉得圣人未免太过凉薄,自己阿爷这些年做的事情,李岫看在眼里,阿爷这一身的骂名,大半都是为了给圣人做事才担的啊。
到了右相府,李林甫示意李岫将其他人都打发走,空荡荡的卧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后,李林甫才缓缓开口。
“我为他办事,他给我权柄,他也不算亏待我。”李林甫声音嘶哑道。
或许是恨意支撑着,李林甫说话竟然比先前要顺畅了许多,他的眼睛里甚至都有了神采。
李岫没有说话,按照他对阿爷的了解,阿爷从来都不是思考公平与否的人。
果然李林甫下一刻就话锋一转,恨意滔天:“只是我替他做的事情,可不只有宰相份内之事。”
他替李隆基处理政务,李隆基给他右相权柄,这是公平。他替李隆基做了那么多脏事,替他打压太子李亨,为此甚至要赔上自己的子孙后代性命,李隆基却一点都不顾念情义。
让他怎么能不恨。
一时间被辜负的怒气混杂着先前压抑着对杨国忠的怒气一并直冲上来,李林甫眼前一黑,胸膛起伏,连忙狠狠喘了两口气:“参……”
李岫连忙掏出了随身带着的玉瓶,倒出一片参片塞入李林甫口中。
缓了一会,李林甫才又平静下来,他抬手颤颤巍巍指了指床侧书架上摆着的两个木盒:“你去拿下来。”
李岫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父亲忽然惦记起了这两个木盒。
这两个木盒已经在这儿摆了数日了。
“两个……都拿过来……”
从身后传来了命令,李岫心怦怦跳着,手脚僵硬顺着李林甫的指引从书架上拿下了木盒,将木盒放到了李林甫面前。
李林甫沉沉看着两个木盒,眼神像是透过厚厚的盒壁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日后有能力威胁李隆基的两个人,都在这儿。
安禄山造反的证据、李长安篡改过生辰八字的证据。
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整个朝野上下他也就只忌惮自己一人,自己一旦去世,安禄山便不会再把这满朝公卿放在眼中,他谋反是早晚的事情。而且此人如今节度二镇,甚至他再哄一哄李隆基节度三镇也不是不可能。
李林甫嘲讽想。
李隆基高傲自大,根本不会想除了他的儿女之外还有其他人敢造反。尤其是王忠嗣那个蠢货,节制四镇权势滔天,结果李隆基让他束手待毙他就当真束手待毙,倒让李隆基产生了错觉,觉得天下将领都如王忠嗣一般对他忠心耿耿,不敢谋逆他。
可王忠嗣只有一个,安禄山可不像王忠嗣那么蠢,那个杂胡野心勃勃,对已经年老昏庸的君主没有丝毫畏惧,一心只想要取而代之。
李林甫对安禄山的野心心知肚明,只是安禄山实在好用,他也能压制住安禄山,所以一直对安禄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大些的木盒中装着的,便是安禄山的谋反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