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诚身负重任,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被紫微卫包围住的郑钧之,确认他被拉住了,才一路上前来,端起威严的皇帝架子,晲了地上的邢文昌一眼。
董灵鹫身侧的女使们向皇帝行礼,口称“万岁”,邢御史也如梦方醒,掉头以臣子之礼见过皇帝,但小皇帝一来,他脸上那股有些极端和病态的热切逐渐消退了。
“母后,”孟诚向董灵鹫问候了一句,状似无意地道,“真巧啊,朕才看了御史的折子,出门就能见到御史在母后面前进谏……可有什么大好的谏言,说来听听?”
董灵鹫见他出现,品味着这个巧字,目光微扬,朝着远处对方前来的方向望了一眼,虽没见到郑玉衡本人,但看着停滞在远处的天子御驾,心里也大约有个底了。
邢文昌见到孟诚,不仅不为方才之事心虚,且还直面天颜,义正辞严,面色肃穆地道:“臣家乡的荔枝甚甜,方才路遇皇太后,向孝敬太后娘娘,为她进献一些。”
孟诚话到嘴边,让这句话给噎了一下,盯着邢御史那张脸。
这人长得挺板正,怎么跟他想象得不一样啊?你不应该坦率刚直,直言不讳吗?
他转而看向董灵鹫,见母后的视线望着远方,片刻才收回。她轻轻地整理衣袖,平静道:“有心了,可惜寒冬腊月,哪来的荔枝呢?御史糊涂了。”
邢文昌定定地看着她,手指紧了紧。
董灵鹫对孟诚和颜悦色地道:“确实巧得很,你出来时碰见郑钧之没有?他没就近服侍伺候你?”
小郑大人刚刚被叫走不久,邢文昌便入宫觐见,这其中要是没有一点儿说法,董灵鹫可不相信。
孟诚不知道她此刻提起的意思,犹豫着道:“我让他歇着去了。”
两人在邢文昌面前若无其事地聊起另一个人,就算他的脾气再好,都不免脸上变色,何况邢御史的脾气说来也不算太能隐忍,顿时眼露妒忌,手指攥得咯吱咯吱响,下唇被齿尖咬出一道印痕。
董灵鹫仿佛并未发现,仍旧语调温柔,跟方才拒绝他时的神情天差地别。她慢条斯理地从轿中出来,大氅徐徐地拖曳过地面,发出与雪消冰融的轻微摩擦声。
董灵鹫道:“他是忙了一些时日,该放他养养精神,像皇帝这么用人,未免有些不体恤臣工。”
“母后说得是。”
孟诚上前扶住她的手。
小皇帝也回过味儿来了,他娘亲向来杀人不用刀,光是这几句轻飘飘、温柔和婉的话,放在邢文昌耳朵里,就比杀了他还难受——要是此人真起了那种荒唐混账心思的话,孟诚对母后的含蓄刺激倒是乐见其成,他娘亲本就不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子,恰恰相反,她的刀锋比大多数人都要尖、都要利。
惹恼了他不要紧,要是惹毛了母后,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但在周遭众内侍眼中,皇太后陛下语调温和,连邢御史方才的冒昧大胆也没追究,实在是慈悲为怀。
孟诚扶着董灵鹫走过邢文昌面前,她垂落下来的厚重下摆徐徐地在面前行过,衣摆的暗纹如蛟龙一般摆尾游过,只一瞬间,便匆匆在眼前消逝而去了。
邢文昌面色几度变化,手握成拳,哑声低喊了一句:“……娘娘……”
孟诚听见了,之前被郑玉衡一顿折腾给压下去的火儿蹭地一起冒上来,转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天色不早了,把邢御史送出宫吧,不然他在大内里迷了路,走不出去,倒显得像是朕有意苛待他。”
周围的内侍顿时动作起来。
孟诚听到,董灵鹫自然也能听见,只不过她恍若未闻,不曾回头,只拉着小皇帝在雪中闲散漫步。
两人向前走了几十步,已经远离方才的轿辇和嘲风门,风雪寒冷,董灵鹫抬手拢了拢衣领,望着结冰的湖面道:“他弹劾钧之了?”
孟诚应道:“对。”
“你不是自己来的吧?”董灵鹫打量他几眼,望向他身后,两人驻足在此等了片刻,果然见到一个人影从另一方向绕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颇有些手忙脚乱的紫微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