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衡一直在推案司所在的狱外等到天黑,而后又掏出腰牌嘱托了这些时日在殿前司认识的几个可靠的紫微卫,让他们帮忙照看,以防有人暗中行事。
随后,郑玉衡重新入宫,只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归元宫到小皇帝身边伺候,而是在太医院住处更衣收拾了一番,再回慈宁宫。
慈宁宫仍然掌灯,在外守夜的人不多,见他来了,都闭口不再闲聊,向小郑大人行礼。
郑玉衡同样回礼,从内侍们闲聊的只言片语当中听出皇后已经安然生育,母子平安,陛下估计仍然在凤藻宫,今夜都不会回去了。
这样也好,起码这算是一件好事,而好事越多,越能将此前激怒孟诚的事情冲淡。
郑玉衡走入殿内,绕过一道架在靠外侧的屏风,撩开帘子,顺手将小案的烛台灯罩取下来,用一旁小巧的剪刀修了修烛芯,让火光笔直一线,更加明亮。
他将灯罩放回去,罩纱上的红色锦鲤在光芒映照下形同游动,随后,郑玉衡才坐到了长席的另一侧、董灵鹫的对面。
董灵鹫没有睡,但天色已晚,她洗漱过了,发髻没有完全散开,上面的金饰卸去,只剩下一根通透的玉簪子簪着长发,因青丝太密,有一半发丝簪不住,垂落在她的脊背间。
郑玉衡靠近,见她在看祟书。
所谓祟书,其实是一种记载鬼神、星辰、命运等等,将某月某日所生的病或者祸事,当成鬼神作怪,施法去除的一种书册本子。
郑玉衡虽然不在意这种事,但他也知道民间有不少崇信此书的,就连朝中的一部分官员也对此深信不疑,大多数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无论哪个皇帝登基,或者是某个开国皇帝创下基业,都要说一句“受命于天”之类的说辞,以此来巩固自身的正统性……郑玉衡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倒算是其中不太信这些东西的人。
“在看什么?”郑玉衡明知故问,“檀娘也有掐不准卦象,托鬼怪撞客办事的时候?”
后半句属于打趣,因为他不相信董灵鹫崇信鬼神。
董灵鹫闻言一笑,道:“我倒真有件事给它们办。”
郑玉衡怔愣了一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董灵鹫指着其中的一页,点了点祟书上的记叙,道:“九月初三,好日子。”
郑玉衡随着她的手向那边看去,见到上面雕版印刷出来一排字,写得是:“生死不吉,忌血光、杀生,遇事则向北方叩斗姥天尊。”
郑玉衡问:“看着可不像好日子。”
“怎么不像。”董灵鹫道,“哀家在这一日赐死许祥,岂不妙哉?”
郑玉衡又没听懂,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撞了一下——因为董灵鹫所说的话肯定是表面上的含义,而非她真正的用意。
“钦天监必会阻止。”郑玉衡很快整理出思绪。
“好极,若不阻止,白养他们了。”董灵鹫道。
郑玉衡似乎了悟了什么,脑海中仿佛有电光一闪,他突然想到,以他这些时日对小皇帝的了解,这些在他眼中“卑微下贱”之人,不仅是配不配得上天家的问题,而是他的“爱慕”本身就不够格,那么相应的,要是董灵鹫执意挑个“好日子”,说不定孟诚还希望许祥不要死在这天,免得因“邪祟”牵连他的母后。
但要是连这种事都拿来设计,那未免也太过没有畏惧之心了。檀娘岂止是不信,她简直是把这说法扔到地上踩,而且还面无异色。
他下意识道:“路子是不是太偏了些。”
“偏路,走得通就行。”董灵鹫悠悠地道,“布局设计,皆因人而异,正道坦途自有他们的先生老师去教,我嘛……”
后半句话压下去了,董灵鹫放下祟书,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在郑玉衡微凉的唇瓣上轻轻一啄,低声:“讲道理有讲道理的法子,不讲道理,也有不讲道理的法子。”
……
这“不讲道理”的法子,郑玉衡还是第一次见她使用。
王皇后诞下皇子之后,孟诚提起来的心终于掉了回去。
心掉回去了,自然开始着手收拾许祥之事。他怒斥了上书弹劾的王兆鹤等人,说他们无中生有,污蔑捏造,狠狠将这群人骂了回去,但随后又暗中授意朝中的御史翻出旧账,重新以“滥刑失责”的罪名向许祥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