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宁三年八月末,阖宫都在为皇后的生育之事忙碌。
董灵鹫也十分为她用心,一应照料之事都要过目。至于小皇帝和郑玉衡在前朝所经营的——她所交予的推行新政与《巧工术》解禁等事务,董灵鹫虽不插手,但也坐镇旁观,以一种考核的态度进行审视和凝望。
预计的产期是九月上旬,已由各司女官挑出好的接生稳婆与奶妈,加上太医院日夜严备,为了迎接这个孩子到来,宫中各处一派严谨,特别是侍药所、小厨房等地,几乎不允许随意出入,连郑玉衡帮忙看安胎药方子时,都需要着医官服饰、以太医身份示人。
在此期间,太后娘娘少不了又要经营这些宫务,董灵鹫虽然自称主持中馈的才能不足,但那其实是因为她的心思无法全然放在后宫,如今一身轻松,倒是将宫中治理得井井有条、严整如一,似随手摆弄一般。
虽然仔细照料,但她不常去探望王婉柔,而是将探望安慰之举留给了皇帝去做。小皇帝不仅亲政,又顾忌着元配中宫的生育之事,一整天恨不得有两个自己。
八月二十九,休沐日,小皇帝在凤藻宫陪伴皇后整整一日,因此,郑玉衡得以松懈,也在慈宁宫待了一日,两人互不干扰,居然还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
他正跟董灵鹫汇报着前朝政务,两人站在廊下,面前是连成片的荷花,有的正盛放,有的却已零落,残荷支零。
廊前湖水间,有宫人撑着小舟前去拔出枯荷,将残余的荷叶纷纷除去,此时天际阴沉,有几分下雨的征兆,蜻蜓点水,空气也有些闷。
董灵鹫一边听他讲述,一边随他一起漫步过廊中,随口道:“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最终成效如何、究竟是不是利大于弊,还需长远观察,虽能让你立身,也耽误去你此后多年的工夫,不得不顾忌着此事了。”
郑玉衡道:“任何事物的推行皆是如此,偶有反复、偶有退步,只若陛下和臣相信我等行在路上,便就是行在路上。”
“也是,”董灵鹫道,“究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还是收效甚微,甚至可能是一切逆反之源头从你我开始,这都是无法全然预测之事。坚持己心不变,就够了。”
自从上一次花签宴上饮醉之后,她似乎看开很多。
两人并肩同行,原本郑玉衡应该按照礼节落后她半步,可他恃宠而骄,只要月婉姑姑不在旁边监督,已经缺少了这种意识,总是悄悄跟上她,垂手似有若无地碰一碰她的袖摆,带着一点儿精心设计的试探。
他想牵自己的手。董灵鹫早就注意到这点。
只不过即便是离开慈宁宫散步,周遭伺候的人也为数不少,加上大庭广众,青天白日,她自然只能矜持庄重以对,假装没看透他的心思。
小郑太医不愧是皇帝、太后的“宠臣”,按照月婉姑姑的话来说,愈发宠得他眼里没有规矩了。
郑玉衡说了几句公事,话停到这里。两人折过回廊的拐角,见到不远处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内侍形色匆忙,脸上露出迷惘着急等种种神情,魂不守舍,险些连懿驾都没避,快到跟前才望见董灵鹫,立即惊得倒头便拜,肩膀颤动。
董灵鹫走近,听他慌张地道:“奴婢请太后娘娘慈安。”
“你是……”董太后回想了一下,“凤藻宫的宫人?”
小内侍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能认出他,大为惊讶,而后居然膝行上前几步,冒杀头之罪扒住董灵鹫的下摆,哭丧道:“太后娘娘仁爱!救救许都知许大人吧!”
许祥?
“陛下在我们娘娘那儿陪伴用膳,忽而前省传来一道弹劾折子,陛下看了龙颜大怒,连连骂许都知卑贱之人不知身份,方才下了圣旨要紫微卫抓他到御前问罪,奴婢、奴婢是被陈都知偷偷放出来找殿下求救的……”
“殿下?”董灵鹫轻轻道,“陈青航急昏头了,这事儿跟哪个殿下有关?”
那小内侍连忙自打嘴巴,道:“奴婢说错了,奴婢——”
董灵鹫抬手向下压了压,跟身后的瑞雪道:“去凤藻宫。”
……
内缉事厂。
许祥提笔在提审过后的案卷上签署上自己的名字,寡言少语,形若孤松。可耐不住一旁的小丫鬟叽叽喳喳,满面笑容、话痨似的道:“上回秉笔给我们殿下说的那家酒楼里的鲈鱼,果然味道鲜美。殿下将厨子都召进府里了,她说过几日得了空,特别宴请您,以酬谢许秉笔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索要案卷的关照。”
许祥低着头,翻到下一页签字,道:“殿下有心,只是我身为内厂之人,不便于出入公主府。”
“什么‘便’与‘不便’,”小丫鬟笑着道,“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殿下这些日子在王先生旁学习,看着怪没劲儿的,要是秉笔去探望她,殿下肯定高兴……公主上回见您,还是在一个月前的七夕呢!”
许祥抬手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丫鬟才反应过来有所失言,掩饰道:“只是、只是大理寺跟内厂的往来,偶然在那天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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