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沈一拂递去了一个“这是谁”的眼神。
沈一拂也不起身,象征性点了下头:“傅公子,好巧。”
这种态度顿时惹来了后头几个军官的不满,那人不以为意,主动挨上前来:“可不是,我还愁这会儿会不会没座儿,赶巧就撞见你了,不介意多我一个吧?”
说着拉了凳子一坐,伙计手脚麻利添了一副碗筷,这四方桌设在靠窗的位置,原本沈一拂与云知相对而坐,忽然多了一个陌生男人横坐在侧不说,他身后还候着三个军官,云知有些不知道怎么吃了。
沈一拂放下筷子:“我们也快吃完了,不叨扰傅公子用餐的雅兴。”
“是我叨扰,我叨扰。”那傅公子一把按住他的肩,“听闻沈少爷,哦不对,该称是沈校长了,你最近回京,本来就想约你,今儿难得碰面,我一坐你们就走,传出去岂非以为是我为了占座赶了人?”
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了,招呼老板过来加了几道颇有讲究的菜:“这顿就算我的了,别客气。”
云知前头听他说话的口音,不像北京本地人,再看他军服上的肩章和纹饰,料想他与江随所在的派系并不相同。谁都知道前一年直系与奉系便联手摧垮了皖系,夺取北京的主控权。沈邦他们是直系军,此人多半就是奉系了,张作霖手下干将中姓傅的……就只有傅老五了。
他既姓傅,莫非是傅闻的哥哥?
那人问沈一拂:“嘿,你哪多出来这么一个侄女的?”
沈一拂未答,云知先抢答说:“他不是我叔叔,我们说笑呢。”
“哦?”傅公子没料到这小姑娘敢插话,“那你们是……”
“我是他的学生。”云知拣了个保守的答案。
傅公子上下打量着她,看她的年纪不像大学生,“你也是沪澄的?”
一听“也”字,心下有了计较,果然听他说:“我弟弟也在沪澄读书,不知你认不认得?”
“是傅闻么?”
“真是巧上加巧了。”傅公子整了整衣襟,伸手道:“我叫傅任,是傅闻的哥哥,以前也是你们校长的同学。”
云知礼貌回握,“你也是康奈尔……”
“保定军校。”他握着云知的手不撒,“虽说就做了三个月同窗,但……”
话没说完,他右手手腕被人一攥,沈一拂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将他的手挪开,顺便将桌上的热毛巾递给云知:“擦擦。”
傅任的脸色拉了下来,他身后的一名军官一指,“你什么态度!”
江随听到有人对自家少爷不敬,立即往前一步,沈一拂坐回去,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傅任手一抬,皮笑肉不笑道:“沈校长怎么会和自己的学生单独来到北京,还让江参谋跟着,难道说……”
他故意将语调拉长,说的暧昧不明,身后几名军官配合着笑起来,有人说:“一会儿是叔侄,一会儿是师生,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可比我们讲究情趣得多……”
经这群人嘴里一搅,活脱是在暗讽沈一拂老牛吃嫩草,云知顿感不适,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驳回去,就听傅任道:“你们有所不知了吧?当年沈少帅在天津可是第一风流人物啊,多少名门小姐为了见沈少帅一面,连第六营的墙都敢翻,咱们沈少帅嘛,烟花之地的常客不说,光是那桃色小报的头版都上过几次,你们能比得了的么?”
云知自然瞧得出姓傅的是纯粹来找茬,听完后却忍不住想:想不到她们一起上过军校,还去了同一个军营?之前也听幼歆她们提过桃色小报的事,当时未在意……
沈一拂淡淡瞥了傅任一眼,“说到第一,我只记得在校场你向我提出比试的那回,不知你可还记得赌注是什么?”
傅任嘴角微微一抽。
沈一拂双手抱在胸前,“想起来了,输的人今后但凡看到对方就要行军礼,高呼一声……什么来着?”
一句话,傅任的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都无需问,就知当年的结果了。
傅任身后三人不知原委,傅任不怒反笑:“沈少爷要是还在军中任职倒也罢,你现在一介书生,军礼怕是受不起吧?”
沈一拂微微仰着下巴,“愿赌不服输,无话可说。我们走吧。”
后一句是对云知说的。
可傅任哪会这么放他们走?他见沈一拂起身,抬臂拦下他:“我傅任不是不服输,只是不服当年那个褪下军服一走了之的逃兵!你要想我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大哥’,行!除非你今日还能打得过我……否则,你休想如此轻易的离……”
“开”字音节尚未发出,但听一声闷响,傅任脸上忽挨了一拳,连退两步方才站定,下一秒摸着脸吼道:“你讲不讲武德!我说开始了么?”
众人傻眼,包括云知,她从来没见过他打架,何况还是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拳,这、这还是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沈一拂么?
傅任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沈一拂将江随推到一旁,顺当接下一记踏击,看得出傅任力道极大,出乎意料的是沈一拂身手颇为灵敏,轻松躲开几下攻袭,都没看清他出的什么招数,就看傅任连人带桌掀倒到地上去了。